二十七
火車正點進站,旅客們陸陸續續下車了。
胡春江站在站台上,一眼就認出來皓齒朱唇的井黎黎。她的出現,馬上震撼住了周邊的人。隻見她霧鬓雲鬟,星轉雙眸,真像是剛剛畫好的一幅油畫。隻見她圍一條紅色羊毛圍巾,手提一個淺白色旅行箱,旅行箱正面貼一朵紅色的玫瑰花圖案。她的右眉頭上,有一顆黑痣遠遠就能看見。井黎黎站在那裡,右手拉着行李箱,把有玫瑰花案的一面朝着站台方向。她顧盼神飛的神情,一下子吸引了衆多的目光。她眯着眼睛,向接站的人群掃視一下,她的目光一下子盯住了胡春江右口袋上那支白色鋼筆。按照事先的約定,今天胡春江穿警服,上衣口袋插一支白色的鋼筆,戴一雙白色的手套,看上去很威嚴。
胡春江身後有一男一女,男的是毛先征,女的是瞿華瑩。他們兩個人都穿便衣。毛先征是禮帽風衣,瞿華瑩是棉上衣、皮褲子、高靿靴、戴墨鏡。井黎黎一看打扮得妖娆妩媚的瞿華瑩,心裡有了數,她想,這個女人一定就是瞿華瑩了。井黎黎忙微笑着向胡春江走來,腳步輕盈如風。瞿華瑩小聲問胡春江:“是夫人嗎?”胡春江說:“是。”瞿華瑩低聲說:“明眸皓齒,窈窕婀娜,好漂亮啊,漂亮得讓我嫉妒。我見猶憐,何況他人?”胡春江自然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毛先征往前走幾步,走到井黎黎面前笑道:“歡迎胡夫人來滿洲裡。”
井黎黎也趕忙上前幾步,滿面春風地笑道:“謝謝!麻煩大家了。”
毛先征小心翼翼地接過井黎黎的旅行箱,笑容可掬地說:“夫人一路辛苦了。”
四個人笑着走出候車室,上車了。
胡春江在上車時,突然看見陸小楓站在日雜店門口在向這兒張望。他心裡大跳幾下,微微地向陸小楓點了點頭,馬上跳上車了。車啟動後,他回頭看看,小楓還在那兒站着。風把陸小楓的頭發吹得亂亂的。
毛先征中午在機關食堂設宴為井黎黎接風,可能是羅高明特意安排的。
明決第一眼看見井黎黎時,心裡抖了一下,她沒想到井黎黎這麼漂亮,桃羞杏讓,燕妒莺慚,頓時感到自己失色不少。中午明決很活躍,話也特别多。從井黎黎進屋的一瞬間她就在喋喋不休地說話。明決一直不用正眼看瞿華瑩,這讓瞿華瑩心裡極不舒服。明決對胡春江和井黎黎說:“羅高明今天中午陪什麼屁北京來的督察組去了。他本不想去的,市政府打了兩次電話讓他去。”她這麼一說,胡春江突然想起了妹妹,來的這個胡秋實與妹妹同名,是不是妹妹呢?這次北京來人,到底是要幹什麼呢?難道是聞到什麼味道了?不過,師偉來滿洲裡,有馬麗在,他的心也就踏實了許多。
中午機關食堂安排得很豐盛。除去東北的傳統菜外,還安排了幾道日本料理。井黎黎不多說話,隻是微笑着應對。瞿華瑩見明決誇誇其談話特别多,臉上有些不高興。而明決認為瞿華瑩舉止輕浮随便,她更有些看不起瞿華瑩。胡春江和井黎黎從未見過面,這會兒還得佯裝夫妻,沒有過高的演技和角色轉換是不行的。井黎黎倒是很自然地以妻子的身份應對面前的一切。胡春江略略有一些不适應。毛先征以主人的身份跑上跑下,基本沒有坐到桌前吃菜。
明決喋喋不休說了一堆無用的話後,瞿華瑩果斷地打斷她的話,對井黎黎說:“你來前,我冥冥之中感到胡夫人很漂亮,但沒有想到會這麼漂亮!胡夫人應該沒有大和民族血統吧?”
她這樣一說,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到井黎黎身上。井黎黎甜甜地一笑,用平和的目光掃描一下瞿華瑩說:“我完完全全是大漢民族,祖上都是中國人。我們家族近些年隻是與日本人有經濟來往,我又在日本上過學,多多少少有一點大和民族的影子。但影子終歸是影子,它代表不了我這個漢族人!”說完自己嘿嘿笑了笑。瞿華瑩說:“你讓我們女人嫉妒。你也不知道讓多少男人羨慕胡局助。”
明決在慢慢地吃菜,不接這種話茬。毛先征忙了一陣後,坐下來給大家沏茶水。井黎黎說:“我來就是想在這裡住些日子,我很向往春天呼倫貝爾的大草原,夏天的呼倫湖。到時候瞿科長我們一起去草原看牛羊,到呼倫湖看波浪吧。”
明決說:“瞿科長很忙的,我陪你去。胡夫人這次來長住是明智的決策,我們胡局助一個人在這兒,有些苦,也有些寂寞。你一來,你們夫婦相互都不獨守了,也有日子過了。”她說這話時,用餘光看一眼瞿華瑩。胡春江知道她的話外音,無非就是說瞿華瑩與他走得近,井黎黎一來,就斷了瞿華瑩的念想。毛先征也聽出了明決的話意,用敬酒的方式來表明他什麼也沒聽明白。其實,井黎黎心裡什麼都清楚。前不久,杜雲英找她談了一次話,把警察局的詳細情況都給她說了,連中層以上警官的家庭背景、人際關系都說了。杜雲英告訴她:“你到滿洲裡除以假夫妻的形式掩護胡春江外,還有一個任務是搜集這裡的各種情報,向哈爾濱傳遞。随後會有交通員聯系你和胡春江的。另外,你的真實身份對胡春江也要保密。等任務完成了,再告訴他也不遲……”這會兒,她看出了瞿華瑩與明決的矛盾,以及她倆複雜的關系,于是,她語速很慢很輕地說:“謝謝嫂子的關心,以後給你找麻煩的地方多着呢。”明決笑道:“哪裡的話,以後我們就是鄰居了,多了你這樣一個美人做伴兒,我高興還來不及呢,何談麻煩?”
接風宴很快就結束了,大家各自散去。
胡春江和井黎黎回到宿舍。兩人相互都笑笑,一時無語。
井黎黎把行李箱打開,裡邊主要是一些女人的生活用品。她把這些東西拿出來,一邊慢慢地整理擺放,一邊輕語道:“來前杜雲英同志找我談話了,她告訴我,我的任務除掩護你外,還要收集多方面的情報,向哈爾濱傳遞。随後會有交通員來接頭的。”
胡春江在火爐邊給火爐加炭。他說:“你來得正好。我在這裡,整天讓瞿華瑩盯住,幹啥都不自由。她說喜歡我,其實她是利用所謂的愛情手段來麻痹我,誘惑我,從而達到監視我的目的。我也猜不透他們監視我的目的是啥,從綜合的情況看,他們已完全相信我是日本嫡系,他們可能因為這而監視我。”
井黎黎說:“這裡邊也可能有其他原因,你一定要加倍小心。”
胡春江點了點頭。井黎黎說:“杜雲英同志有交代,内地各省的代表都已選出,江蘇、湖北、廣東、浙江的代表已集中到上海培訓,不久就要出發,很快就會到咱這裡過境,她讓你做好一切準備,确保每位代表安全出境。”
胡春江說:“一切早已就緒,隻等過客來臨。”
井黎黎問:“這警察局目前有啥情況沒有?”
胡春江給她詳細講了警察局的情況,又将螞蚱叛變的事告訴了她。
胡春江加完炭,舀了一盆水坐到火爐上,他想說督察小組裡邊有我們的人,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馬麗表面宣稱是叛變了,其實是打入敵人内部開展情報工作。她的身份外人知道的少,在黨内外都是絕密。馬麗的身份不經過上級批準,是不準往外說的,包括自己戰線上的同志。馬麗跟着師偉搖身一變成了北京軍政府的人,至于他們怎麼從南京投靠到北京,胡春江還猜不透這裡邊的路數。他沉思了一會兒,說:“也不知道上級黨組織對這件事有沒有應對的計劃和明确的指示。”
井黎黎把生活用品擺放好,扭過身來看着胡春江說:“我正要告訴你呢,杜雲英同志說她已知道北京派人來的事兒,她讓我轉告你,不準你過問此事,更不準與他們任何人接觸。黨的另外一個組織專門在應對,你離得越遠越好。她讓你專心緻志地安排好護送任務。”
胡春江說:“明白了。”他停了一會兒,問:“黎黎,你知道我和杜雲英是啥關系嗎?”井黎黎搖搖頭,說:“不知道。啥關系?”胡春江也笑了一下,說:“上下級關系。”井黎黎想說什麼,但看了一眼胡春江,笑笑,欲言又止。
爐子上的水熱了,胡春江把水倒在門口的洗臉盆裡,他拿出一條新毛巾放裡邊說:“你一路勞累,洗一下吧。随後你休息一會兒,我去辦公室辦點事兒。這兩天臨時先住這兩間宿舍,等那邊房子收拾好了就搬過去。這床上的鋪蓋都是新的,晚上你睡床上我睡地闆上。”
井黎黎邊洗臉邊問:“陸小楓好吧?”胡春江愣了一下問:“你還知道陸小楓?”井黎黎說:“我不但知道陸小楓,還知道她是你的未婚妻,也知道你交通站的其他人員,比如陸小楓的爸爸陸師傅,老魁、小宋、小寒,我都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