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第1頁)

二十八

進來的是龔培潮。

胡春江見龔培潮進來,心裡已經明白了。羅高明真的是單對單地詢問暗訪警察局内部共産黨卧底的事情了。胡春江向龔培潮打個招呼,然後起身離去了。

胡春江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坐下來沉思一會兒。他自言自語地說:“看來,羅高明真的要查訪局内的可疑人員了,下一步,我用什麼對策來應對羅高明這一招呢?”

胡春江打開報紙,他不去看什麼新聞,而是看下邊的廣告。很長時間沒有看見上級黨組織發來的尋人啟事了,這個時候,他多麼想見見上級黨組織的人啊!看完尋人啟事,沒有他要找的内容。有兩條消息吸引了他。這第一條是舊聞,事件應該發生好些天了,内容是:日本小樽會社佑騰商會的輪船,在目魚沙附近撞沉上海大通協記航業公司的新大明輪船,溺死四百五十人,損失六十萬元。胡春江想,這是人為的呢,還是事故呢?報紙上沒有說。

第二條新聞内容是:最近,蔣介石對南京市公安局全體警察訓話,告知現在市财政困難,不能按時如期發放薪饷,要求警察“忍耐辛苦”,注意保障首都治安、交通、衛生,“勿放棄天職”等。

胡春江看完這一條消息笑了,想叫馬兒跑還不讓馬兒吃草。南京公安局都發不下來饷了,其他地方肯定也吃緊。大家知道,現在中國兩個首都,一個是蔣介石的南京,一個是張作霖的北京。一國兩都,這讓老百姓聽誰的呢?

現在,不光是南京國民政府沒錢花,北京的軍政府财政也是十分吃緊,目前除向轄區國人征稅外,就是向外國人貸款,或者是倒賣鐵路經營權、江河航運權等。兩個國民政府都沒銀子,還要打仗,中國要亂到什麼地步呀!

這時,有人敲門。“誰啊?”他問。

推門進來的是毛先征。毛先征拿出來一份購物清單,說是準備給他和夫人購置生活用品的,來讓他過目,看有啥遺漏的沒有。毛先征說:“夫人大冷天從哈爾濱來到咱這個小地方,為的啥?不還是為了支持你的工作。這個錢不用你花,也不用我花,我有辦法。”毛先征這時小聲對他說:“局座每年額外存有大量的私房錢給上級送禮用。這個錢,我一個人在保管着,給你買點生活用品,我還是能變通的。”

胡春江心想,毛先征這個人,辦事認真,他為何對我這麼好呢?他想了一陣子說:“那恭敬就不如從命了!”說完,兩人都哈哈笑起來。

胡春江給毛先征泡杯茶,毛先征坐在他的對面,輕輕地喝了一口。胡春江試探着小聲問:“毛科長,每年羅局座還往上邊送禮啊,财政這麼吃緊,錢從哪裡來呢?”

毛先征把話音壓低說:“有些話我對誰都不會講的,包括我老婆和我父母。秘密知道得多了,不是好事,因此我必須嘴嚴。自從你來了以後,我感到你為人正直,可交可信,可靠爽快,所以有些話在你面前講講也無妨。局座每年都要往省警察廳、省政府、東北軍司令部去送禮。禮物主要是以麥穗和小魚為主,個别人也送磚。”胡春江知道,他所說的“麥穗”“小魚”和“磚”就是黃金的代名詞。胡春江說:“這不是明顯的賄賂公行嘛!”毛先征對這種事情早已是不足為怪了。他說:“現在從上到下,不都是這樣嘛!”胡春江問道:“我們局裡經費這麼緊張,哪來的錢呢?”

毛先征聲音低低地說:“是啊!我們各級警察局辦公經費都十分緊張。今天報紙上不是講,南京的蔣總司令告誡南京市公安局全體警察,市财政困難,不能按時發饷,要求大家‘忍耐辛苦’,‘勿放棄天職’嗎?北京的張大帥親自抓财政和稅收。這都說明,南北兩個政府都沒有錢,大河沒水小河幹,我們怎麼會有錢呢?那麼我們這筆錢從哪兒來呢?我實話告訴你吧,是賣槍,也就是出售武器弄來的錢。”

胡春江聽罷一愣,反問道:“賣武器,哪兒有那麼多武器?”

毛先征沉着地說:“這些年,東北軍陸陸續續支援我們一些槍支彈藥,基本沒用,都放在警械庫裡。每年都要悄悄地賣出去一些,然後把錢再變成黃金,供局座送禮。現在,我們中華民國從上到下,從南到北,但凡手裡有些權力的人,大都很貪婪,下級不送不行,上邊的老爺們,他們永遠都不會滿足。”

胡春江說:“其實,貪婪是國家真正的腐朽根源,而欲壑難填是國家腐朽不堪的表現。”

毛先征說:“大部分賣給武器經銷商,有時也賣給地方武裝。今年的槍支賣給了一個叫八毛錢的草原土匪頭頭。這個八毛錢最近被項世成抓着了,此人目前關在東北軍的看守所裡。八毛錢供出他把這批槍支又轉賣給了共産黨地下組織,因此,項世成懷疑我通共,說我有可能是共産黨的卧底。項世成這種捕風捉影地亂誣陷人,胡局助你說氣人不氣人?”

胡春江沉思一下,自言自語地說:“僅憑這一點,他不能說你是共産黨。這個人狡詐得很,他是不是有其他的目的呢?”

毛先征說:“不管他有啥目的,咱自己站得正,立得直,不怕他。”胡春江笑了一下又問:“局座知道這件事嗎?”毛先征說:“知道。”

胡春江又問:“局座怎麼說?”毛先征說:“可能有人相信項世成的鬼話,但羅局座決不會相信。”胡春江笑了,用右手摸了摸自己的頭說:“是啊,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憑你和局座的關系,他怎麼也不會懷疑你的!”

毛先征又閑唠了一會兒嗑,告辭了。

起風了,天也陰了,輕微的細雨飄了下來,在窗外瑟瑟地低吟。雨絲像漁網,牢牢地把這個城市網着。

樓下警笛一陣陣地響過之後,幾輛黑廂式囚車開了出去。胡春江聽慣了這種聲音,他也不關心囚車出動去幹什麼事兒。右邊的看守所内,隐隐傳來慘叫聲,有男有女。胡春江同樣也聽慣了行刑室裡傳出的這種慘叫聲音。怪異的聲音籠罩着整個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