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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自從毛先征撤走以後,師偉真的不再找警察局的茬兒了。警察局平靜了很多天。毛先征出走的第三天,羅高明收到了毛先征給他寄的信件。信件很簡單,主要是三個方面内容。一是毛先征告訴他,自己是共産黨員,接上級命令,與另一位同志到内地執行任務,感謝他多年來的關照。二是告訴他局裡的所有賬目都在保險櫃裡放着,同時把密碼也告訴了他。三是毛先征讓他轉告方天成和項世成,讓他們小心從事,要以民族和國家大業為重,不要把壞事做盡,不要盯住共産黨不放,共産黨是殺不敗的,反而會越來越壯大,共産黨最後一定會勝利的,他們的筆筆賬目,共産黨都在記着呢,要給自己留條後路,否則他們一定會一步一步走上不歸路的。這話雖然是對方天成和項世成講的,但對羅高明很有觸動,他暗暗下決心,幹啥事一定要留後路,特别是對待剿共問題,更要留一手。毛先征還把羅高明的私人财産也列個清單,北滿鴻運銀行的密碼也寫在了信裡。羅高明看完信,暗暗地說了一聲,夠朋友。

春天真的來了。河裡的冰雪已經消融,溪水涓涓動聽如琴,從遠方傳來,悅耳而美妙。草原上的各種小花早已在料峭的寒風中開放。道路兩旁的樹木開始吐露新芽,一股股清嫩的芳香在空氣中彌漫着,令人領悟到春天孕育的生命之頑強、之偉大。

瞿華瑩到哈爾濱悄悄地調查井黎黎,卻一無所獲,原因是她去調查井黎黎的情報早已被哈爾濱黨組織截獲。自從她離開滿洲裡那天起,上級黨組織就安排人跟蹤監視她。這次監視她的行動是采取分節分段接力跟蹤的,也就是說,在火車上監視與在地面上監視不是一個人,而是很多接力監視,一天二十四小時不離視線。在哈爾濱,她去了東北軍哈爾濱情報處、哈爾濱市警察局、黑龍江省警察廳和政府保密局等處,了解的情況大都是相同的。通過了解她得知,井家是個大家族,草原有牧場,長白山有山地,在日本有資産。井黎黎在日本留過學,在日本工作過,前年與一位姓胡的男人結婚後,又返回日本工作,直到今年春節過後團圓。不少人隻知道她丈夫給日本人做事兒,但不知道在哪兒做事兒。通過這次了解,瞿華瑩堅信,他胡春江就是個日本特務,弄不好井黎黎也是日本人指派來的特工。

瞿華瑩在哈爾濱調查一半的時候,她就不再調查了,是不敢調查了。有天晚上,她在大世界酒吧喝完咖啡後,回到賓館的時候,進房間一看,屋裡有一張紙條,上面寫道:“你不要再調查了,再調查下去,日本人可能會把你的性命留在哈爾濱。汪精衛主席是日本人的朋友,你是汪的人,你應該也是日本人的朋友,是朋友就要友好和善。日本人在中國想廣交朋友,希望你也成為日本人的真正朋友。”

她看了後,一屁股坐在床沿上,渾身的骨頭似乎要散架了。她想,這很明顯,是日本的特務組織在提醒她。這件事,是很機密的事兒,應該隻有羅高明他倆知道,可是為啥日本人會知道呢?她頭很疼,不想去想這些複雜的事情。她瞬間決定,不再調查了。不管羅高明出于什麼目的,她不能再調查了。她知道日本人的手段,她不能當羅高明的替死鬼。她躺在床上,越想越不對勁,羅高明讓她來做這麼危險的事兒,是不是陰謀呢?是不是想借日本人之手殺她呢?她不敢往下想了。于是決定,明天馬上回滿洲裡。

她回來後,馬上把調查的情況彙報給了羅高明,當然,她沒有把紙條的事兒說給他。羅高明聽罷她的彙報,搖了搖頭說:“調查得不太理想,沒有查到深層次的東西。”瞿華瑩說:“通過調查,了解到井氏家族的确是個大家族,有實業,與日本人關系又好,井黎黎真的在日本留過學,丈夫姓胡,給日本人做過事情。”羅高明聽罷沉思起來。瞿華瑩又問:“你悄悄調查她的目的是什麼呢?”羅高明想想說:“其實,我的用意你是知道的,主要是怕他們是共産黨。”瞿華瑩冷冷一笑說:“你老懷疑的人,不一定是共産黨;而你最相信的人,反而是共産黨。”羅高明聽罷,臉陰陰地沒說話。瞿華瑩又說:“調查井黎黎的事兒你說是秘密地進行,隻有我倆知道。其實,你沒有保住密。”羅高明一驚,忙問:“怎麼,有人知道?”瞿華瑩說:“肯定有人知道。”羅高明問:“有人問你?”瞿華瑩搖了搖頭說:“沒有,我隻是感覺。”羅高明歎口氣說:“調查不出來是好事兒,以後也别再監視胡春江了,把你的人撤了算了。調查井黎黎的事兒就此打住,也不能往外說。”瞿華瑩淡淡地說:“我心裡有數兒。”

羅高明不讓瞿華瑩再監視胡春江,也不再提秘密調查井黎黎之事,主要是他開始信任胡春江了。日本人安顯一郎出資購買一百六十匹馬,他們警察局出資購買四十匹馬,這樣打包把五方勢力的二百匹馬全部買下來,達到多赢的目的。這樣的結果不是每個人都能辦下來的,而胡春江辦下來了,羅高明能不感激和信任他嗎?

昨天,胡春江真的把購馬的事兒辦成了。五方勢力各賣給他們四十匹馬,每方都很滿意。當然,每方相互不聯系,他們當然不知道購馬的内幕,都認為自己的馬是羅高明買走了。昨天下午,羅高明把胡春江叫到辦公室說:“馬匹馬上就要運回來了,我有個想法不知道合适不合适講?”胡春江豪爽地說:“局座您客氣了,您有啥話不能講呢?有指示您盡管講,局座。”羅高明手裡拿一支筆,在不停地轉動。他說:“本來,在這二百匹馬中,我還是想把東北軍給的馬匹留下來做警用馬的,但是,東北軍給的馬肯定不會個個都是好馬,可能摻雜有老弱病殘的。你看我們能不能在這二百匹馬中挑選四十匹好馬,這樣我們就能優中選優,精中選精。這個想法不知道可行嗎?”

胡春江把手一擺,大氣地說:“行啊,我就是這樣想的,等馬運回來了,咱把好馬留下四十匹,剩餘的交給養馬場,由養馬場再轉交給安顯一郎。以我跟安顯一郎的交情,他不會不同意的。”羅高明哈哈一笑說:“咱倆想到一起了,那就按這個想法辦吧。不過這件事不能讓你那個日本朋友安顯一郎知道,知道了他會不高興的。”胡春江有把握地說:“這件事由我處理,萬一他知道了,我向他解釋。”羅高明歎道:“你交的朋友,是真朋友啊!哈爾濱的下野忠,還有這個安顯一郎,你們之間是真感情呀!哪像我,交個井上春樹,不但幫不了我,反而時時處處給我找麻煩。比方說,這次買馬,他就強行推銷給咱馬匹。”胡春江笑笑說:“我感覺井上春樹不純是個商人,應該是個政治家,他對政治很感興趣,對軍事也懂行。”羅高明閉一下眼睛,沉思一會兒說:“他有點政治家的樣子,而且他身上确實有點火藥味兒。”

盡管春暖花開了,但滿洲裡的天氣還是有些冷,春寒料峭,室内還需要生爐子。羅高明和胡春江圍爐而坐,邊喝茶邊唠嗑。羅高明說:“春江呀,你來我們局這麼多天了,我也沒有給你多少關照,也沒有給你具體工作幹,你可不要有啥想法呀。”胡春江呷一口茶水,看着他的眼睛笑道:“羅局座您說哪裡的話,您對我關照得很好呀。你看我媳婦來,你安排得多麼周到。井黎黎多次說讓我請你吃飯感謝你呢。”羅高明擺了擺手說:“你還沒能力啊?誰能把買馬的事情辦得這麼好?解了我的困局不說,而且還把最好的馬留給我們警察局。你說,誰能辦得了?誰能辦得到?你沒有工作能力,誰有能力?”胡春江哈哈說:“這個功勞啊,其實應該記在毛先征身上,是他想的辦法,出的主意啊!”羅高明一驚問:“真的?”胡春江點點頭說:“真的,他走前給我講的思路,想的辦法。”羅高明感慨地說:“毛先征辦事很有兩下子,他對人輸肝剖膽,是我的好幫手啊。可是他……他現在也不知道在哪兒,生活得怎麼樣了,過去我始終認為,共産黨就是莽匪,成不了大事,自從我知道毛先征是共産黨人以後,我從此改變了對共産黨的看法。我認為共産黨人不純是光有勇,而且還有謀,不單單是不怕死,而且還很會做事,站得高、看得遠,辦啥事兒都胸有成竹。”

胡春江也稱贊地說:“你說得很對呀,我們如此購買馬匹,隻有毛先征才能想得出來,可惜他……”

羅高明說:“不說這些了,說了心裡難受……春江,我想問你件事兒。”胡春江擡起頭,用特殊的目光看着他問:“啥事兒,局座?”羅高明放松一下自己,問:“春江,你真的是在為日本人幹事嗎?”

胡春江正在給爐子加炭,聽羅高明這麼一問,忙把爐蓋蓋好,從容地笑了笑,用誠實的目光看着羅高明說:“局座,我是中國人,我為何要為日本人做事?我隻是在日本上過學,我媳婦娘家在日本有些産業罷了。我好廣交朋友,自然而然我就會有一些日本朋友。因此别人就誤會我,局座您千萬别誤會我啊!我隻為咱中國人做事情,不為别人效力!”羅高明見他說話這麼铿锵有力,忙客氣地說:“我隻是随便問問,你可千萬别在意啊!”羅高明問了就有些後悔了,他想,胡春江如果真的為日本人做事,真的是日本的特工,他能承認嗎?

羅高明十分感慨地說:“通過購買馬匹這件事兒,我已經真切地看到了你的為人和能力。根據目前新的形勢和上峰的要求,我們局準備新成立個科室,這個科室名字就叫‘警務調查科’,任務是對我們局内部的人員進行秘密監督調查。現在南京國民黨中央各級黨組織都已經成立秘密的調查機構,也就是秘密特務機構,蔣總司令命令軍隊、公安局也要成立這樣的機構,任務還是清查共産黨。北京軍政府也學習人家南京方面,要求軍隊、我們警察系統和憲兵序列,都要建立内部調查系統,省警察廳要求我們迅速成立此機構。我準備任命你為局座助理兼警務調查科科長。這個科室人不要多,要精,十個人足夠了。”

胡春江聽他這麼一說,心裡一動,他沒有想到會有這麼一個重要的職位在等着他。他趕忙站起來,後退一步,給羅高明敬了個禮,馬上表态說:“謝謝局座對卑職的信任和重用,我一定盡心盡力,效忠國家,效忠您。”他說完,重新坐下,真誠地說:“不過,這個職位太重要,任務太艱巨,我怕我幹不好。”羅高明自信地說:“你能幹好,我相信我的眼光,我相信我的感覺。”胡春江似乎開玩笑地問:“局座,你不怕我是日本人的眼睛?”羅高明喝了一口茶水哈哈一笑說:“我不怕。你是不是給日本人幹活我不管,隻要你不是共産黨就行。日本人,我從不把他們放在眼裡,他們隻是豺狼而已,豺狼再怎麼兇殘永遠是怕獵人的。而共産黨不同,共産黨是條龍,可怕的巨龍。孫先生在世的時候,共産黨與國民黨合作,他們彰顯出的能力,已讓人吃驚。現在孫先生過世了,蔣總司令翻牌了,汪精衛‘分共’了,張大帥也變臉了,由親共變成了殺共。然而共産黨并沒有被吓倒,他們改變戰略,由大變小,由集中變成分散。現在他們雖然隐蔽在地下,盤踞在深山,但是,他們不是失敗了,而是在積蓄能量。能大能小,必成大事兒。”

胡春江收了笑容,認真地說:“局座您所見高明,就因為共産黨是巨龍,蔣總司令、汪主席、張大帥才有所害怕,所以他們才決心殺共産黨。”

羅高明點了點頭說:“蔣總司令從内心是怕共産黨的,不然他也不會下這麼大的決心清剿共産黨。還有汪主席,去年底被蔣介石趕到法國,至今未歸,但他人在國外,可心在國内,時時指揮他的嫡系清剿共産黨。張大帥自從接手北京軍政府以後,一手與蔣介石打仗,一手消滅共産黨。他們為啥這麼一緻地消滅共産黨?不為别的,隻為一個字,這個字就是‘怕’,也就是他們三個人都十分害怕共産黨。”胡春江給羅高明添一點茶水,然後笑着說:“局座你看問題看得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