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師偉剛把腿邁進會客室,羅高明就把門關上反鎖住了。會客廳的壁爐火紅火紅的,室内溫度十分宜人。羅高明從自己身上突然掏出一包東西,很專業很迅速地塞進師偉的棉大衣兜裡。師偉有力地按住了他的手,問:“幹什麼?你這弄的是什麼?”羅高明忙說:“師組長,您來滿洲裡這麼多天了,我什麼也沒表示過,真是失禮啊,希望您諒解,這是我們全局同人的一點點心意,請您務必收下。如果您不收,就是還在生我的氣,就是看不起我們警察局。”
師偉還是扭捏着把手伸進自己的衣兜裡,要把那東西掏出來。羅高明用力按住他的手說:“師組長,前些天我去奉天府見了少帥,他讓我向您問好,他說你們是在北京同時接受孫大總統訓話時認識的,是同學。”師偉一聽,停住了扭捏,睜大眼睛問:“你能與張學良少帥說上話?”羅高明說:“是啊,少帥一旦到這裡視察防務,都要到我家裡吃飯。”師偉不解地問:“你們的關系是……?”羅高明故意輕描淡寫地說:“世交,家父在大帥手下當過團參,與少帥一起打過仗。”師偉“噢”了一聲,不再扭捏。他說:“當年,我和少帥在北京輪訓,親自聆聽孫中山先生的訓話。更有幸的是,我認識了少帥張學良。少帥有才,有謀,有膽略,我佩服得很。你這樣說,我們都是自己人了,是自己人我就不外氣了,這東西我先收下,以後工作上有什麼困難找我好了。”其實,對這種不費之惠他師偉是不會拒絕的,這會兒羅高明又說出與少帥的關系,他順水推舟就收下了。羅高明聽罷忙說:“今後,師組長您還要對警察局的工作多多關照呀。”
師偉看一眼羅高明,笑道:“我說東北軍每年怎麼支持你那麼多武器呢,原來高堂和帥府是世交呀。”羅高明點了點頭。師偉說:“老兄既然你與大帥府有這麼深的關系,為啥不要求調到省警察廳任職呢?”羅高明頓了一下,似乎沒有反應過來,哈哈一笑說:“師組長,我哪兒也不去,我很願意守在邊陲小鎮奉獻自己的一切。孫大總統說過,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我決意在這片廣闊的草原,與共産黨決戰到底!”
“好!有志氣!”師偉伸出大拇指說,“那以後咱兄弟要長枕大被,團結一緻,共同為國家效力!”羅高明高興地說:“好,我們兄弟一定要共處同德,友愛抗敵!”說完,哈哈大笑起來。
當師偉和羅高明回到宴席上時,方天成正摟着瞿華瑩在跳舞,音樂是江南民歌《鮮花調》。見師偉和羅高明回來了,瞿華瑩忙松開了手。方天成看着師偉微笑着說:“大夥非讓我獻醜,沒辦法,隻好趕鴨子上架了。”他看一眼瞿華瑩說:“還是瞿科長舞跳得好。”瞿華瑩用手理了理面前的頭發,臉紅了紅說:“我還是上中學時學的跳舞,這麼多年了,不會走舞步了。”
師偉咳嗽了兩聲,坐下笑道:“繼續跳,繼續跳,還有誰想跳,盡情地跳吧,這酒不要喝了。”
馬麗微笑着站了起來,她走到胡春江身邊輕輕地說:“我請胡局助跳一曲吧。”胡春江沒有心理準備,擡頭看了一下馬麗,很被動地說:“我跳得不好,請多多包涵。”他站了起來,順便看一眼妹妹,妹妹正笑眯眯地看着他。妹妹的笑容,流露出母親的神态。其實胡秋實長相也不随母親,但她笑的一瞬間,帶着母親某一種神情。胡春江看見這一神情,心裡暖暖的。方天成一看馬麗主動邀請了胡春江,他又邀請瞿華瑩跳舞,瞿華瑩似乎很不情願,她猶豫了一下,扭頭微笑着看師偉,最後還是站起來,陪方天成跳起舞來。項世成走到胡秋實面前,很紳士地把手一伸,微微地鞠了個躬,說:“請您跳舞。”胡秋實很大方地莞爾一笑,站起來與項世成跳了起來,一位女招待把音樂放得聲音大一點,瞬間宴會變成了小型的舞會。
師偉和羅高明坐在餐桌前,在議論着什麼。
音樂還是放的《鮮花調》。胡秋實懂音樂,會彈鋼琴,舞步也标準、輕盈。馬麗的舞步也很優美,加上胡春江男步走得很規範,馬麗感覺很輕松。馬麗輕輕地對胡春江說:“你跳得不錯嘛。”胡春江說:“隻會走一步搖,别的不會。”馬麗小聲問:“在上海學的?”胡春江小聲回答:“是,是在大世界舞場學的。”大家越跳越放松,舞伴與舞伴之間都開始交流起來。這時馬麗又小聲對胡春江耳語道:“上海來個叛徒認識你,你也認識他,他先是閘北區工委的一個交通員,後調入中央機關工作,負責公共租界秘密交通工作,後秘密叛變。到滿洲裡十多天了,還沒露面。他有可能被派到警察局當騎警,你要當心。”胡春江小聲問:“叫什麼名字?”馬麗說:“叫趙奇,代号叫霞飛。”胡春江一聽,說:“我認識。”馬麗說:“行動隊正在追殺他,如果把他幹掉了,那就不說;如果遲遲找不到他,那就是件麻煩事。”胡春江問:“上級有啥指示?”馬麗說:“上級指示要盡早地除掉他,不然你一旦被他認出來,那我們前期所做的一切都将付之東流。”
大家似乎都還在興頭上,沒有結束的意思。
這時,師偉和瞿華瑩也跳起來,他正和瞿華瑩忘情地邊跳邊談笑風生。瞿華瑩把身子貼在師偉的胸前,表現出幸福的模樣。羅高明佯裝沒看見,坐在那裡吸煙。胡春江倒是在認真觀察着他倆的每個動作和笑容。王登虎請胡秋實跳了起來。兩人悄悄地不知道說些什麼。
羅高明因為把禮物送了出去,顯得很輕松自如。他觀察着跳舞的每個人,如看大戲一樣陶醉。
馬麗與胡春江跳了兩曲,後來,她主動邀請方天成去跳了。胡春江走到羅高明身邊坐下,順便給羅高明添一點茶水。他想起剛才馬麗給他講霞飛可能要打入到将來的騎警隊伍裡的話,想了想問:“局座,馬匹都已經到位,養馬的人也都到崗,我們啥時候招騎警呢?”羅高明問他:“怎麼,想介紹人嗎?”胡春江心裡一動,順着他的話說:“是啊,我有個朋友的兒子,想當警察,我想咱招騎警了讓他來報名怎樣?”羅高明問:“他是會騎馬呢,還是會養馬?”胡春江說:“騎養都會。”胡春江想把養馬場的一個叫錢士鈞的飼養工介紹來當騎警,他是老魁培養的黨員,人很機靈,工作幹得很出色。
羅高明想:胡春江辦事穩妥,從容按節,讓人放心,于是說:“近日我們得開個中層以上的警官會議,把招騎警的事情通報一下。馬是你買的,招警的事兒,你也負責吧。”胡春江想想說:“好,我明天就着手準備。”
一曲終了,師偉拍拍手說:“好了,好了,時間不早了,散了吧。”
大家紛紛穿衣服拿東西。宴會在歡快的舞曲中結束了。
…………
羅高明回到家裡,妻子明決已經睡着了。他略有一點醉意,但大腦還是十分清醒的。妻子明決聽見他回來了,問道:“喝這麼長時間?”他回答說:“邊喝酒邊唠嗑,後來又跳起舞來。”明決睡意蒙眬地說:“匪患泛濫成災,你們還有心思跳舞?”羅高明鑽進被窩說:“師偉他們工作很辛苦,跳舞放松一下是可以的。”明決問:“東西送出去了?”他說:“送出去了。剛開始他不想收,有些拿捏,後來我說少帥讓我向他問好,他一聽這話,立馬收下了。我發現我一說少帥,他的态度馬上變了,眼中的傲慢瞬間沒有了。他說他和少帥一起在北京受過訓,關系也很好。”
一會兒,羅高明自言自語地說:“師偉是多麼成熟的人,今晚卻說了一句不成熟的話。”明決問:“他說什麼話了?”他長出一口氣說:“在那種場合,他說我馬上要提拔瞿華瑩了。提拔瞿華瑩還屬于保密階段,連瞿華瑩自己也不知道,師偉今晚突然把蓋子掀開了。”明決說:“誰讓你嘴快提前告訴師偉呢。”羅高明若有所思地說:“如果是師偉口誤,那也就算了;如果是師偉故意說出來的,那就有問題,那就證明,師偉和瞿是有關系的。真有關系的話,他倆是什麼關系呢?”明決說:“男人們與她還能有啥關系,床上關系呗。”羅高明說:“他倆真要是床上關系,那就更可怕了!”明決把身子翻過來,用毒毒的目光看着丈夫問:“你真的要提拔這個浪女人?”他說:“不提不行啊。”她問:“有人逼你?”他點了點頭。她問:“誰逼的?”羅高明說:“說了你不會相信,是大帥府的人讓提她的。”明決一聽,突然坐了起來,驚愕地問:“她是大帥府的人?她不是汪精衛的人嗎!難道她是雙重身份?”羅高明想想說:“大帥府是否受人指使也不好說。現在的人都很複雜,弄不清她真正是誰的人。現在大帥府有指令讓提拔她,那我隻好聽大帥府的。”明決問:“讓她接毛先征的位置嗎?”羅高明說:“目前隻有這個位置。”明決重新躺下,歎道:“讓她幹這個職位,以後花錢就不容易了。”羅高明說:“是啊,像毛先征那樣貼心會事的人不多了。可惜他是共産黨,我真不明白,他怎麼會是共産黨呢?”明決說:“看來人家共産黨用的人都是有城府、有本事的人,再看看你們……”
…………
剛才胡春江是和羅高明、項世成、瞿華瑩他們一塊兒回警察局的。胡春江到家的時候,井黎黎還沒有睡。井黎黎剛洗完頭,她正穿着睡衣在整理頭發,濃濃的香水味飄滿室内。井黎黎整理完頭發,問:“今晚督察組的人都到場了吧?”他說:“到了。”他把馬麗給他說的話說了一遍。井黎黎警惕地問:“這個叛徒認識你,而且還要把他往警察局裡派,是不是敵人已經瞄着你了。”他說:“現在還說不準,但他們派這個趙奇打入警察局,一定是有用意的。”井黎黎想想說:“今晚這算不算馬麗正式與你接上頭呢?”胡春江說:“我們和馬麗不是一個線上的人,本來沒有接觸任務,但今天她主動與我說話,并傳送了這麼重要的情報,我想也算正式接頭吧。”井黎黎說:“這個情況很重要,我們得馬上向上級報告一下。”胡春江低頭想了想說:“馬麗主動傳遞給我們,那麼上級自然也會知道,我猜上級很快就會把這一情報通報下來的。”井黎黎問:“那咱們上報不上報呢?”胡春江說:“我們先上報吧。”
胡春江邊洗腳邊說:“今晚羅高明已表态,招騎警的事情讓我負責,我想讓養馬場派兩個年輕人來參與應聘,主要是一旦趙奇出現,便于應對。”井黎黎說:“這個辦法好,他們參與到應聘的人群中,也不會被敵人發現。最好讓小寒帶個年輕人來,小寒有戰鬥經驗,有很強的應變能力。”胡春江洗完腳,把水倒了。他接着說:“咱倆想到一塊兒了,我計劃讓小寒帶着養馬工錢士鈞來應聘,錢士鈞也很成熟穩重。不一定讓小寒打進來,我計劃把錢士鈞打到騎警内部來。”井黎黎說:“那你明天去養馬場與陸師傅和老魁商量一下,也好讓他們出出點子,想想辦法。”
井黎黎睡到床上,一時睡不着。她對他說:“你過來一下。”胡春江擡起頭問:“有啥事兒?”她笑着說:“你過來。”他還是不解地看着井黎黎。她說:“你到我床邊來。”胡春江坐了起來,他問:“需要我幹啥事嗎?”井黎黎似乎很不耐煩地說:“讓你過來你就過來,哪那麼多廢話。”胡春江站起來,走到她的床前,他不解地看着她的臉。隻見她微笑着在看他,她眉上的黑痣跳動了兩下。她說:“來,你摸摸我的小肚子。”他的臉突然熱了一下,紅了。井黎黎嘿嘿地笑了,說:“我的大領導,讓你摸摸我的小肚子你就臉紅了,你想什麼呢?”胡春江說:“你沒事吧,是不是小肚子疼了,如果疼了咱去醫院。”
她悄悄地、很幸福地說:“我懷孕了。”
胡春江一驚,問道:“什麼,什麼?你懷孕了?你結過婚?”他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