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第二天早上,雨過天晴,太陽高照。白天一天都很正常,迎接上海來的中央領導的方案沒有變化。
太陽快西落的時候,陸師傅和老魁、小宋、小寒四人化好裝,把長短武器藏在雙人座位的人力車下邊,然後,早早地來到火車站廣場周邊等候。小楓坐在日雜店門口織毛衣,她是給媽媽織的毛衣。前不久她給爸爸和胡春江各織了一件,這會兒陸師傅就穿在身上。她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見到媽媽,但下次見到媽媽了,一定把織好的毛衣交給媽媽。媽媽見到她織的毛衣,一定會很高興的。
晚上七點以後,呼倫湖的人陸陸續續都來到了火車站。呼倫湖也是化過裝的,他打扮成一位紳士,戴着英國雙線眼鏡和歐洲上等人常戴的禮帽,上身穿黑色燕尾服,佩戴懷表。他右手拿文明拐杖,左手提一個黑色的微型小皮箱。烏黑發亮的皮鞋穿在雙腳上,給人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按照組織要求,他帶四個人來接站,他們的任務是掩護下火車的四位客人。田家彬的保衛部來多少人,呼倫湖不知道,火車站到安顯一郎住地沿線是田家彬的人在負責保衛。
胡春江帶着井黎黎來到了火車站,他心裡有些激動,因為他一會兒就能見到母親了。自從上次在滿洲裡見到母親後,他一直沒有見到,他有點想母親了。母親為革命,為真理,為了黨的事業,風裡來,雨裡去,是多麼不容易呀。井黎黎也特别高興,此時,她的心情也和胡春江一樣,她也盼望着早日見到杜媽媽。她滿面春風地挽着胡春江的胳膊,把頭輕輕地靠在胡春江的肩膀上。在别人看來,他倆就是來火車站接客人的。他倆來到候車室後,有一個年輕的值班警察看見了胡春江,忙走過來。胡春江認識這位年輕警察,他是鐵路警察局治安科的警員。他們打了個招呼。
胡春江和井黎黎看見呼倫湖坐在一個連椅上閉目養神,他身邊站着兩個人,外人一看像兩個保镖。胡春江和井黎黎慢慢地從他身邊走過,呼倫湖并沒有睜開眼睛。胡春江和井黎黎在候車室轉了一圈,走出了候車室。他們來到廣場上,這時路燈亮了,廣場上很明亮。胡春江看見陸師傅坐在人力車上打盹,他很放松。小宋的車在廣場一個飯店門前停放着,有一男一女與他搞價錢,小宋蹲下正在修車子輻條。他告訴那兩個男女:“車壞了,我不能拉人了。”門口還有一個雙座位人力車,那位車夫一聽,趕忙過來把那一男一女拉走了。老魁和小寒的車在站台門口停着,他們兩人說着什麼,胡春江聽不見。老魁扭頭看了看胡春江和井黎黎,他和小寒坐在那裡沒有動,似乎是相互不認識。遠方,聽見了奔來的火車聲和鳴笛聲,由哈爾濱開來的火車馬上就要進站了。火車站出口處,又來了幾輛人力車,胡春江知道,那是田家彬的人,他們是來執行保衛任務的,他們扮成人力車夫,一是好藏武器,二是可以拉着自己人跟随陸師傅他們一起走。
日雜店門口有一盞明亮的燈,陸小楓一直坐在那裡織毛衣。她手上飛針走線,眼睛在觀察着周邊的一切。
這時胡春江和井黎黎向日雜店走來。陸小楓放下手中的活,站了起來。她大聲地對胡春江說:“老總,你需要什麼嗎?”胡春江拉住井黎黎的手早已松開。胡春江走在前頭,對小楓說:“我們到店裡看看,買點東西。”他說完走進了日雜店内。小楓跟了進來。井黎黎回頭看看門外,沒有别人。她趕忙上前擁抱小楓,說:“小楓,這些天讓你受委屈了。你在這麼個複雜的地方值班,我和春江都很擔心。”小楓笑笑說:“我在這兒很好,你們都不要擔心,平時有小宋在這兒,時不時我爸爸和老魁叔他們也來這裡。我這裡一切都好。其實,我倒是擔心你們,你們深入虎穴,我真怕你們出什麼意外。”胡春江說:“我們都很安全,你盡管放心吧。”小楓知道他倆到這日雜店時間有限,火車馬上就要進站了,于是她問:“總共過來四個人嗎?”胡春江說:“上海過來兩位客人,一位是領導,一位是保衛人員。哈爾濱過來兩個人。”井黎黎說:“今晚上我們接站以後,可能大批的内地客人都要過來,客人來了,下車第一件事就是到這兒向你報到,你以後就要忙了。”小楓說:“忙不怕,寂寞太可怕。”胡春江接過香煙,很果斷地轉身走了。他不敢停留時間太長,因為他看見了小楓眼角的淚花。井黎黎沒有馬上走,而是掏出手帕給陸小楓擦淚花。陸小楓又上前抱住井黎黎勉強地笑了笑說:“快去吧,火車馬上就要進站了,等完成任務了,我們好好聚一聚。”井黎黎也開心地笑笑,笑容的背後,掩藏着濃濃的心酸。
胡春江走到門外,看見竹椅上放着織一半的毛衣,他走近拿起來看了看,小楓出來輕輕地說:“給我媽媽織的,下次見到媽媽了,我要親手交給她。”說完歪着頭,甜甜地笑了。
為了掩飾不平靜的心情,胡春江拉住井黎黎的手走了。陸小楓身子無力地靠在牆上,忍不住流淚了。
陸師傅他們都已向站台出口集中。人們稱這種現象叫“搶生意”。每次過來一列火車,大小人力車夫都是把出站口圍着,他們要搶拉客人。而今天,“搶生意”的人力車夫,突然多起來。呼倫湖等人也已站在出站口等候。那邊,昌升旅館的大門口,人員也是出出進進,似乎客人很多。胡春江看一眼沒有多想,和井黎黎手拉手向出站口走去。
八點整,火車慢悠悠地冒着白煙進站了。車站工作人員在站台上一陣忙亂,準備接車。
突然,胡春江的後背讓人拍了一下,他忙扭頭一看,竟然是特務行動隊長葉自文和幾個便衣。胡春江的心頓時沉了一下,但他馬上平靜下來,很自然地看着葉自文和幾個便衣笑道:“葉隊長,你有任務?”葉自文輕聲說:“剛剛接到局座的緊急通知,說這趟列車上可能有可疑人員,讓我們來查訪盤問。”胡春江聽他這麼一說,大吃一驚,他的心如鋼錘敲打一樣疼起來。他馬上平靜下來,忙問:“可疑人員?沒說什麼可疑人員嗎?”葉自文說:“沒說。羅局座隻說讓我們嚴格盤查。”胡春江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葉自文問:“胡局助和嫂夫人來接站嗎?哪裡來的客人?”井黎黎很有禮貌地向葉自文笑笑。胡春江說:“哈爾濱過來幾位客人,是你嫂子娘家的親戚。”葉自文說:“娘家人是正經人,那得好好接待。”他掏出一盒煙給胡春江讓了一支,說:“胡科長你接站吧,我們到站台上看看去。”
站在胡春江身邊的呼倫湖聽見了他們的對話,他倆對視一下,交換一下敏銳的眼神。呼倫湖身後的四個人,走動一下身子,分散站着。
列車門打開了,客人們紛紛下了車。葉自文帶着他的便衣隊員,站在出站口靜靜地觀察。陸師傅他們的人力車也都悄悄地靠近出站口,有客人想坐他們的車,他們都說已經有客人訂好了。
胡春江和井黎黎手牽手,目不轉睛地盯着出站口。這時,他感覺身後有一陣騷動,他忙回頭一看,隻見特情科長項世成身着便衣,帶五六個便衣也趕來了。項世成那獵鷹一般的眼睛與胡春江對視一下,他來到胡春江身邊,小聲問:“你也接到了任務?”胡春江頓時感到了問題的嚴重性,用眼睛的餘光看一下井黎黎和呼倫湖他們。他忙鎮靜地笑笑說:“我沒有接到任務,我和夫人是來接站的。哈爾濱有客人來,是黎黎娘家人。”項世成說:“噢,我和葉隊長都接到了任務,說這趟列車有異常人員,讓我們來檢查。你接站吧,随後細說。”這時胡春江掃視周圍,看見陸師傅他們四個人都在低頭查看人力車的輪胎和車的底部。胡春江知道,人力車的底部藏有長槍和其他武器,他們做了最壞的打算。這時呼倫湖給他遞個眼神,他明白了用意。胡春江牽着井黎黎的手,向站口走去。由于他的特殊身份,他和井黎黎出入自如,他倆很順利很自然地進入站台。這時,旅客們已經有人下火車。
胡春江遲遲沒有看見母親杜雲英他們下車。他的心提得老高。他感到今天事情極其不尋常,葉自文和項世成他們不會無緣無故地來執行任務,難道是走漏了消息?羅高明一般不會擅自做主派人來搜查可疑人員的,一定是接到了上峰的指令。那麼又是誰的指令呢?是省警察廳?還是師偉的指示?現在,他不能想得太多,他得馬上找到母親,迎接住上海來的中央領導,然後掩護他們安全撤離。
這時,井黎黎在他耳邊小聲說:“杜雲英同志下車了,在五号車廂門口。”
胡春江趕忙往五号車廂門口望去,他看見母親和化了裝的洪永升,緊擁着一個穿長衫戴禮帽的大胡子中年男人下了車。胡春江和井黎黎高調地迎了上去,胡春江向杜雲英故意高調地、親熱地招了招手,井黎黎跑上前去擁抱着杜雲英,大聲地寒暄一陣後,井黎黎小聲地對杜雲英說:“出站口有很多便衣,你們跟着我們走就是了。”胡春江先上前握了握大胡子的手,然後又握了握洪永升的手。胡春江小聲對洪永升說:“到處都是便衣,小心。”洪永升說:“已感覺到。”胡春江忙問:“不是四個人嗎?”洪永升忙小聲說:“随後再說,抓緊離開這兒。”他們幾個人高調地、親親熱熱說說笑笑地向出站口走。
出站口,便衣們在盤查出站的每一個人。呼倫湖已站在門口外等候,他不與任何人說話,隻是默默地看着杜雲英他們往外走。
杜雲英他們隻帶一些簡單的行李,杜雲英佯裝與胡春江和井黎黎談論着什麼,向出站口走去。當他們走到出站口時,幾個便衣看着胡春江笑了笑,沒有盤查杜雲英他們。葉自文和項世成在一煙,當他倆看見胡春江帶着杜雲英他們出站時,擺了擺手,隻是笑了笑,沒有說什麼。大家走出站台,下了台級,他們面前依次排開四輛雙人座位的人力車在等他們。井黎黎陪着杜雲英坐上了陸師傅的人力車。大胡子領導由洪永升陪同坐上了老魁的人力車。胡春江一個人坐上了小宋的人力車。這時呼倫湖趕了過來,胡春江對小寒說,稍等一會兒,你拉上呼倫湖回去。小寒把臉仰了一下,看着天上的星星。胡春江扭頭看着出站口,便衣們在葉自文和項世成指揮下,還在盤查每個出站的人。
這時,廣場上一陣擾攘,開進來一輛卡車和一輛吉普。胡春江一看就知道是軍隊的車。這肯定是東北軍的人馬,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應該是方天成的人來了。路燈下,士兵們一個個慌慌張張地跳下車,一個軍官在集合隊伍。胡春江這時判定,一定是出什麼事了,不然不會出現這種局面。他們警察局葉自文、項世成來就夠反常了,這會兒東北軍方天成的人又趕來,肯定是出事了。這是出啥事了呢,難道與這次上海過來的中央領導人有關?他不敢往下想。前邊的人力車分散跑了,他們各自都給自己規劃好一條路線,最終目的地是安顯一郎家。胡春江告訴小宋,快點,要趕在大家的前頭到白廣路5号。
小宋正在趕路,一不小心把一個送牛奶的年輕人碰倒了。年輕人騎的是自行車,他的車子甩到了一邊,牛奶灑了一地。他站起來,對小宋說:“看你把我的牛奶碰灑一地,怎麼辦?”胡春江一擡頭,見是給他送牛奶的交通員,頓時感覺有重要通知來了。胡春江不緊不慢地下了人力車,笑容可掬地對送牛奶人說:“我急着趕路,這樣吧,值多少錢我賠你。”送奶人想了想說:“長官,你是警察,我也不訛你,最少得賠我五十元。”胡春江順手掏出幾張錢塞給了他,送牛奶的年輕人順勢把一張小紙條交給了他。
“快走!”胡春江坐上車,對小宋大聲地說。他打開那張紙條,隻見上面寫着:情況有變,來的三位客人要分散住,老大住原地方,其他人另選地方。
胡春江一看是落娃寫的字,她的字很有特色,像美術字,硬硬的,他明白了。原計劃是來的所有人都住在安顯一郎那裡,現在通知隻讓上海來的領導住那裡,母親和洪永升另選地方。現在的問題是,怎樣通知他們呢?他把通知的大意給小宋說了。小宋說:“白廣路5号東西各有一個十字路口,一會兒,我到東邊十字路口等他們,小寒過來了讓他站在西邊的十字路口等,隻有這樣,才能把通知傳達到。”胡春江說:“隻能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