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第2頁)

“啊——!”瞿華瑩聞聽,心裡如刀割一樣,痛徹心扉。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淚水如斷線的珠子,涕泗滂沱。羅高明上前扶她,叫了一聲快來人。古爾多忙叫來兩名姑娘攙着瞿華瑩。瞿華瑩大叫一聲,泣血捶膺,不能自已。

兩位姑娘把瞿華瑩扶回接待室,這時方天成、王登虎和胡春江都進來了。王登虎含淚把師偉摔下馬和被馬拖得很遠的經過,詳細地講了講。瞿華瑩半躺在沙發上,閉着眼睛,她似乎是暈過去了。

胡春江站在接待室中央來回地走動,這時他洞若觀火,已經看出了貓膩,斷定今天的賽馬是個陰謀,是一次謀殺行動。策劃人一定是羅高明和方天成,參與人一定是古爾多。師偉的雙手早已沾滿了共産黨人的鮮血。現在他又站在人民的對立面,為日本帝國主義賣命,早就罪有應得了。但是胡春江怎麼也想不到,他這麼快就被羅高明和方天成除掉了。

王登虎大聲地說:“這怎麼向北京總部交代呀,師組長掌握着大量的高度機密和有價值的共産黨線索。這,他這一走,我們這可怎麼是好呀!”

他們都還穿着騎士的衣服,站在這兒怪怪的。羅高明看了大家一眼,說:“都去更衣吧,我和古老闆到現場看看。”他說着用眼瞟一下方天成,又瞄了一下站在門口的古爾多。他說完,轉身就走。

這時,隻見瞿華瑩一個躍身飛了起來,在躍起來的同時,她把手槍緊緊地握在手裡,并“啪”的一聲打開保險,子彈上了膛。她跨了一大步,戟指怒目地站在羅高明的身邊,用槍口頂着他的太陽穴。她說話的聲音有些發抖,說:“羅高明,你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是不是你耍的陰謀詭計?你今天不說清楚,過不了這一關!”由于她的内心海沸江翻,說話太用力,脖子上的血管漲得很高,臉也憋得很紅。在場的人都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吓呆了。羅高明似乎早已料到瞿華瑩有這一招似的,既沉着又冷靜。他用眼睛飛了一下方天成和胡春江。方天成早已把手槍握在手中,他大聲對瞿華瑩說:“瞿科長,我們大家都在現場,明明是一次偶然的事故,師組長在衆目睽睽之下,一不小心摔下馬被缰繩絞纏拖死的,怎麼會是一個陰謀呢?”

胡春江沒有拔腰裡的槍,而是想走近瞿華瑩身邊說些什麼,但當他往前跨一步時,瞿華瑩發指眦裂地對胡春江說:“你别過來,你再跨一步,我就開槍了。”胡春江跨了半步不動了,看着瞿華瑩變形的臉,停了一會兒說:“冷靜,冷靜,一定要冷靜。局座不在現場,怎麼是個陰謀呢?我看真的是一起自然事故。”

這時古爾多發話了,他冷語冰言地對瞿華瑩說:“瞿科長,你千萬不要感情用事。在這個時候,這個地點,出這樣的事情,大家和你心情都一樣,心如刀絞。師偉是國家的優秀人才,是北京派來的欽差大臣,是臨時主宰滿洲裡命運的督察官。如果今天這突發事件有問題的話,有可疑的話,我想市政府、東北軍哈滿司令部、滿洲裡警察局應該負責,他們應該對上峰彙報,并申請下一步對這件事立案調查。而你一個警察局的科長,這件事與你沒有任何關系,你發什麼火,指責什麼呢?據我所知,你與師偉既沒有隸屬關系,又沒有個人私情,你有何理由和權力用手槍頂着你的上級而問責呢?說輕了,你是多管閑事;說重點兒,你是以下犯上,是應該治罪的!”

古爾多說話時,臉陰得如石頭一般。看來,他沒有給瞿華瑩留情面。他說這一段痛快淋漓的話,根本不像個商人,完全像個官員。

古爾多的一席話,有理有據,說得瞿華瑩無言了。瞿華瑩有她的壓力和難處。古爾多這樣不給她留面子地說她,是故意的。她和師偉的關系,目前在場的人大都知道了。古爾多更是詳知其奧。而瞿華瑩從來沒有把她和師偉的夫妻關系挑明,她認為大家還不知道。古爾多利用這一點,目的是怕失控。前腳死個師偉,還不知道有沒有後遺症,再把羅高明弄個三長兩短,那可就亂了套。因此,他必須這樣說,必須把局面控制住。

然而從瞿華瑩個人角度來講,她這樣做是絕對正确的。從小的方面上講,他倆是真正的夫妻,是拴在一起過日子的人,師偉是她終生依靠的人,是她兒子的父親。再從大的方面講,他倆背井離鄉,忍辱負重,為了啥?他倆心中都有宏圖大志,那就是借日本之勢,飛黃騰達,過上夫貴妻榮的生活。而他們現在才剛剛起步,離他們設想的生活還遠隔千山萬水,雖然有曙光,但道路曲折泥濘,任重而道遠。在這個節骨眼上,師偉突然身亡命殒了,她怎能不柔腸寸斷,悲痛萬分呢?她的雷霆之怒,又有誰理解呢?

瞿華瑩平靜一下心境,她想對大家說,師偉是我的丈夫!然而,日本上層對她和師偉有命令,沒有批準,她和師偉都不能承認他倆是夫妻,更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想到這兒,她隻好努力掩飾自己的痛苦。她閉一下眼睛,放松一些兒。這時,羅高明發話了,他說:“瞿華瑩,師組長出這麼大的事,我們在場的誰不心痛!師組長在滿洲裡已完成了任務,後天就要回北京,誰會想到在這個時候他會出這麼大的事兒。你不用拿槍逼我。如果把我打死能換來師組長的生命,那就請你開槍吧,我不會眨一下眼睛。然而,事已至此,感情用事有什麼用呢?你放心,我會調查此事的。你說是一個陰謀,我也懷疑是個陰謀。你懷疑是我,可是我誰都懷疑,包括日本人、共産黨,還有在場的每個人。咱們當警察的不就是懷疑一切嗎?現在我們的當務之急是要辦三件事。第一件事是,我們得馬上把這一突發事件報告給市政府,再由市政府逐級上報。第二件事是,由我們警察局刑警隊立案,對今天參與賽馬的每個人要進行調查,對每個環節要摸清。第三件事是,一會兒師組長遺體運回市内,找家醫院太平間存放,把後事處理好。天熱了,運回北京不可能了,請示市政府後看怎樣處理。”

胡春江走上前,輕輕地把瞿華瑩的手槍取下,關上保險。這時,正好馬麗和胡秋實闖了進來。胡春江給她倆遞個眼神,她倆走過去,把瞿華瑩扶到沙發上坐下。

瞿華瑩閉上眼睛,渾身上下都是軟軟的,她回腸九轉,痛苦不已。她把頭放在馬麗的肩上,雙臂摟着馬麗的脖子,馬麗感受到她的痛苦。胡秋實給她捶了捶背,她沒啥反應。大家看着她撕心裂肺、痛入骨髓的悲憤,都不知所措,無所适從。羅高明轉過身子,看着瞿華瑩長出一口氣。

王登虎一直處在焦慮之中。他是副組長,兩個兵又都是女人,這可怎麼是好呢?他想了想,對古爾多說:“古老闆,你馬上安排車輛把師組長的遺體運回市内吧。”他看一下方天成,方天成知道他要說什麼,于是忙說:“把師組長運回我們東北軍醫院吧,靈堂由我們東北軍情報處布置。”王登虎點了點頭說:“好吧,辛苦你了!”

羅高明和方天成、古爾多設計的這個局,赢了,而且赢得徹底、利索。

胡春江沒有把手槍歸還給瞿華瑩,而是裝進了自己的褲兜裡。他看一下羅高明說:“我們分頭回去吧,回去後有好多事要做呢!”

方天成大聲地對大家說:“回吧,各乘各人來時的交通工具,回吧!”

瞿華瑩來時坐羅高明的車,回去的時候,她和馬麗、胡秋實坐市政府的轎車。車離開賽馬場的一瞬間,瞿華瑩回頭看看這個涼風獵獵的賽馬場,後背疼如刀割。在這一瞬間,她斷定,今天的活動一定是個大陰謀,是羅高明、方天成和古爾多沆瀣一氣殺害了師偉。因為背負着日本人交給的重大使命,她隻好忍氣吞聲。但是她暗暗下決心,她要把這一切如實地彙報給她的日本主子,一定要進行反擊,不報此仇,決不離開滿洲裡……

回來的路上,起風了,很大,湖邊剛長起來的蘆葦都不服氣地趴了下來,整個蘆葦蕩起了波浪。烏雲從北方的天空中壓來,帶着低低的閃電和悶雷。南方的天邊有一線亮光,亮得直白,有些吓人。小轎車在烏雲下,在狂雨中艱難地爬行。車的後方,一道道狂亂的閃電在追趕他們。

方天成坐在車内,看着天空中的閃電和驟雨,心裡默默地說:“你師偉上通天,下通地,你哪裡知道,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福生于微,禍生于忽。希望你去西天之路,吸取陽間的人生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