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就好,學你四哥,考不上比考上都高興。”
鄉村的夜晚很靜,月光從窗棂裡漫進來,流了我一床,我望着月色想,娘比爹理解人。但我覺得肩上的擔子更重了。顯然,二老都把考學當成了大事。盡管娘說得輕描淡寫,可我清楚她把考學看得很重。
後來沒多久,四哥背着個行李卷,來縣城高中裡找我,他說要去開封學習銀耳栽培技術,還拿報紙上的廣告給我看。
我對廣告不以為然,就抖着報紙說:“你别聽這上面瞎吹,好些都是騙人的貨色!”
四哥沒理會我的話,他沉浸在銀耳夢裡,歪着頭算計道:“銀耳一斤至少賣12元,做一間房子的一次至少出300斤幹貨,原料按高價折合還不到500元,你算算多少利!”
“你别光想着成功,失敗了怎麼辦?500元不是淨賠進去嗎?”我想給四哥打退堂鼓。我怕他不了解行情,瞎撞一氣,要撞到壁上。
這下惱了四哥,他伸手抓過報紙嚷:“事情還沒開頭,你們都打破勁!前怕狼後怕虎,能幹成啥大事?實話告訴你,我向二哥借了500元錢,先去開封學幾個月,回來試試。你年紀輕輕,咋光把事情往壞處想!”
四哥決定的事,誰也别想拗過來。我知道他這牛脾氣,就苦笑了一下,不再言語。
我們家光出能人。二哥卷假煙,四哥又去學做銀耳,我呢,整天做作家夢,臨近高考了,還在一本一本地看托爾斯泰、契诃夫、莫泊桑……
其實栽培銀耳不是太複雜,将菌種接種在用棉籽殼、鋸木屑、豆面、白糖等兌配的培養料裡,掌握好溫度和濕度,不出一個月,盛培養料的小塑料袋子周身就會開滿暄騰騰的銀耳花。關鍵是在生長期内掌握好溫度濕度,防止被雜菌污染。鄰村有人種植銀耳,就是因為污染了一種黃曲黴菌,食用後中毒死亡了一家五口人,引發軒然大波,銀耳種植一度被叫停。
四哥剛學成回來那陣子,就在家裡那間東偏房裡試驗。他把房子内壁用塑料薄膜裱糊得嚴嚴實實,不透一絲風;也不知從哪兒尋來幾根木條子,他自己動手,呼呼哧哧就搭成了兩排簡易山架子,用來放置銀耳袋。爹一開始就反對他種銀耳,當然不幫他的忙。其實爹年輕時就幹過木匠。二哥呢,整天鑽在屋子裡,搗騰他的小卷煙機子,更是騰不出手來。隻有娘和二姐小香,有時給四哥打個下手,幫他裝裝袋子,遞遞東西,後來接種上銀耳,四哥就誰也不讓進屋了。
那一個多月四哥沒有睡過多少囫囵覺,整天鑽在銀耳房裡,看着溫度表濕度表,對着一本本資料,噴水、加溫、放風。功夫不負有心人,第一次小試居然成功了,兩架子銀耳,就曬了70多斤幹貨,一秤挑給了城裡的土産販子,去掉成本淨賺600多元。
小小的成功使四哥心旌搖蕩。他把尚未成婚的四嫂從娘家喊來,張羅了幾個下酒菜,把我們弟兄幾個都叫來,擺了慶功宴。大哥也來了,隻缺了三哥一個人。三哥常外出做活,當了包工頭,要等到歲末才能回來。
四哥啟開一瓶“宋河糧液”,滋地咂了一口,得意地說:“這酒十來塊一斤,向來不是咱農民喝的,今天咱們偏要嘗嘗,今後還要經常嘗它。你們看着吧,一切都才開頭!”
四哥那時間還沒學會喝酒,幾盅下肚,已有些微醉,顔面酡紅。他瞪着發紅的眼睛嚷:“我就不信咱們這地方隻會長‘窮’,不會生‘富’。一樣的土地,一樣的人,為什麼人家好些地方都早已過上小康日子了,我們還整日面朝黃土背朝天,一輩一輩從土裡摳死食吃?也不動動腦筋,想想辦法!都知道出外頭賣力氣掙錢,可誰也沒想過咱腳下這地方照樣能出‘錢’!”他又仰面倒口裡一盅,咕咚咽下去,說:“不光是種銀耳能賺錢,賺錢的門路多着呢!我們可以種植果園、搭塑料大棚種菜。有了成本,還可以利用咱們這地方的優勢,發展小工業,比如利用麥稭棉杆造紙、辦食品廠。退一步說,就是養雞養鴨,也大有可為,隻要懂得技術。”
大哥說:“小四你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你還太年輕,不知道鍋是鐵打的。在村上呆兩年你就明白了,到時候你自穰勁。什麼也幹不成,不信你試試!”大哥像爹一樣不多說話,窮日子把他拖得已有些麻木、蒼老。
二哥說:“小四你說的這些我們都知道,可技術是那麼好學的嗎?弄不好連老本都折進去,誰敢冒這風險!”
四哥哈哈大笑,凝望着二哥說:“我不是冒這風險了嗎?不是也算成功了嗎?又想賺錢又不擔一點風險,天底下哪有恁美的事。二哥,扔掉你的卷煙機子,那是犯法的玩藝兒,咱們一起幹。不但我們幹,我們把全村的年輕人都教會,都種,形成一個銀耳生産聯合體。聲勢大了,我們建個加工廠,生産各種銀耳制品。到那時大家都富了起來,村裡也能鋪柏油路,安自來水,蓋樓房,還要建學校、醫院,像新鄉的劉莊一樣,比城市差不到哪裡去!”
四哥眯縫着眼,沉浸在家鄉的未來裡,越說越玄乎。大哥咧開嘴笑了。大哥說:“小四你别說了,都是雲彩眼裡的事,沒有影兒!”
二哥卻凝神望着四哥,若有所思。
後來不多久,四哥就結了婚。随着一次次白花花的銀耳的長成,他的腰包很快就豐滿起來,真的實現了他初開始在酒桌上的預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