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轉眼之間,麥說熟就熟了。田野裡色彩分明:金光閃爍的是麥,綠浪翻滾的是樹,藍得叫人頭暈的,是晴朗的天空。
布谷鳥整日整夜地叫着:“麥稭垛垛,麥稭垛垛……”這清脆的歌聲喚回了一撥撥去外地幹活賺錢的人們。眼看就要開鐮收割了。
四哥蹲在地上磨鐮,鐮刀在磨石上哧哧地響,響聲單調地在如今空蕩蕩的屋裡傳來傳去,找不到隐藏的地方。
光秃秃的銀耳架子靠牆立着,那早先被喧嚷嚷的生命占據的熱鬧空格,正睜着空洞無光的眼睛,悲哀地互相對視着。
四哥一聲不發,疙疙瘩瘩的兩臂一伸一屈,鐮刀就尖厲地呻吟起來。一把鐮磨好,他用大拇指試試刃,然後扔到一旁,才說話:“小五,銀耳看祥子是不能種了,犯衆怒的事幹不下去,我又不想出外幹,咱得想想新的辦法!”
我放下手裡的書說:“想什麼辦法呢?種中藥材是鬼行市,價錢三天兩頭變,咱又不會幹倒來賣去的生意,隻有靠地吃飯了!”
“你沒算過細帳,靠地種莊稼還不餓癟你肚皮!一畝麥最好的年景,就算能打800斤,4毛錢一斤就是大關,才賣300多塊錢。光買化肥農藥就得百十塊,犁地打場澆水什麼的再去掉五六十,還能剩幾個錢?交交公糧去掉稅,去掉村裡的提留……還能有什麼?糊口都難!眼下咱手裡是有幾個錢,可那是死錢,說幹就幹了。”
四哥把一堆鐮磨完,站起來說:“我想紮個塑料薄膜大榻,種鮮菜,黃瓜蕃茄什麼的,人家地裡沒發芽咱就上市了,賣巧價錢!”
"行是行,就是離集太遠,賣着不方便。再說,種塑料薄膜大棚沒技術也不行啊!”
“這你就不用發愁了,我們大面積種植,可以和縣城裡的菜販子聯系好,讓他們到地頭拉菜。至于種植技術,咱們可以去學。”四哥眼裡閃出了火花,和去開封學習種植銀耳時一樣,躍躍欲試。他沉浸在自己的新計劃裡,臉上露出充滿信心的笑意。
我們倆正說着,松嶺領着一堆人來了,都是原先四哥教武的鐵哥兒們。他們在外頭幹包工活,都剛剛回來。春節時幾個人說好的,再出去幹幾個月,麥季裡合同到期,就回來跟四哥學種銀耳。沒料到竟出了村裡人反對種銀耳的事。
“養銀耳犯了那門子法?”松嶺說,“我看純粹是村長搞的鬼。沒他背後撐着,量誰也不敢輕易搗亂!”
“才幹幾天村長啊,就又是蓋新房又是買電視,他哪來的那些錢?”
"我表哥在街上開飯館,光村長領着幾個官官吃喝,半年就欠了3000多。表哥說,村長媳婦孩子趕個集,也在飯館裡成籃子成兜子地裝,都記村委會的賬。牛毛出到牛身上,最後還不是咱們這些村民攤!”
幾個人嘁嘁喳喳,越說越氣。有人狠狠地說:“咱哥兒們不能咽下這口氣,得想個辦法治治他,讓他曉得點厲害!”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四哥,不能就此罷休。治他是治他的事,銀耳還得種,不但你種,我們都學會,都種,看誰能敢再咋着!”松嶺嚷。
四哥的勁兒被幾個人的七嘴八舌鼓上來,他梗梗脖子,把攥緊的拳頭“咚”地捶到桌子上,說:“說得對,這口氣不能就這樣癟癟咽了!”
當天夜裡,四哥和那堆人出去,冷清明時還沒散,又踅回了我住的銀耳房。我隐隐覺得,他們在幹一件很神秘的事情。
果然不錯。天明人們就傳開了:村長家的一塊責任田,一畝多地的麥子,被什麼碾過,全撒進了土裡。穗子上剩的,還不夠喂小雀吃!
派出所的摩托嘟嘟開來了,又是量腳印,又是滿村子問東問西,也沒查出啥名堂。年輕人被一次次召集起來開會,又一個一個單獨審問,仍然沒有結果。懷疑對象太多,幾乎每個青年都是嫌疑犯,四哥當然也在其中。
麥熟一晌。到第三天,已經有人家開鐮收割了。可村裡能幹的勞力大部分困在那兒接受審查,毒太陽地子一照,一群人心焦火燎,連派出所來的人也都急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