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位領導對程飛在棠西縣白手起家、打造出頗具規模的食品廠的成功案例贊不絕口,對他成立“橙基金”捐建希望小學的善舉更是給予了高度評價,稱其為“将企業家對社會的責任感做了極好的表率”。
溢美之詞不絕于耳。
然而,程飛骨子裡是做實事的人。這些左右逢迎、虛與委蛇的場面話,如同隔靴搔癢,讓他渾身不自在,如坐針氈。他臉上維持着謙遜得體的微笑,心思卻早已飄回了那個清冷月夜和那個消失的身影。
次日,在縣政府明亮整潔的辦公室,程飛見到了此前一同參與考察的曾洋和樊思楊。兩位年輕幹部顯然經過了精心準備,已将考察資料整理成一份詳盡完備、條理清晰、數據詳實的工作報告。程飛仔細翻閱,心中暗暗贊歎:張家誠手下确實有可用之才,這份報告的紮實程度和呈現出的專業性,遠非城關鎮那些工作人員可比。
看完報告,張家誠将程飛請進了自己寬敞的辦公室。他親自倒了杯水遞給程飛,目光懇切而銳利,帶着軍人特有的直率:“小程,這裡沒有外人,關起門來說話!這份報告,你怎麼看?我要聽真話!有什麼說什麼,千萬别藏着掖着!”
程飛接過水杯,沉吟片刻,選擇了坦誠:“張叔,實話實說,曾洋和樊思楊的報告做得非常紮實,材料詳實,邏輯清晰,從文本本身幾乎挑不出毛病。”
他話鋒一轉,目光變得凝重,“但是,如何将這些考察得來的‘他山之石’,精準地‘攻’我們東平縣自己的‘玉’?如何将報告裡描繪的思路、模式,與東平獨特的水鄉資源禀賦、發達的農業基礎、現有的産業格局進行無縫對接,真正落地生根,開花結果?這才是關鍵所在!也才是一份報告真正的價值和說服力所在!”
“着啊!”張家誠興奮地一拍桌子,眼中精光四射。
“這就是我為什麼非要你來不可!你有經驗、有認識,眼界寬,而且說話直截了當,句句都敲在鼓點上!完全和我想的不謀而合!”
他激動地站起身,在辦公室裡踱了兩步,大手一揮,“這樣,小程,你務必在東平多留兩天!我馬上安排人,親自帶你實地去看看我們東平最有特色、最有發展潛力的幾個地方——雲燕湖的生态漁業基地、清河鎮的萬畝稻蝦共生示範區、還有正在規劃的高效農業科技園核心區!等你把情況摸透了,咱們再坐下來,從長計議,好好謀劃!你看如何?”
程飛感受到了張家誠撲面而來的誠意和倚重,那是一種實幹家之間的惺惺相惜。他壓下心頭的紛亂,鄭重地點點頭:“好,張叔,我聽您安排。”
接下來的五天,對程飛而言是收獲與煎熬交織的煉獄。
收獲在于東平之行本身。雲燕湖浩渺的水面上,現代化網箱養殖井然有序;清河鎮的稻田裡,龍蝦與水稻和諧共生,孕育着生态循環農業的勃勃生機;規劃中的高效農業科技園藍圖宏偉,展現着科技賦能農業的未來圖景。這次實地考察,結合與張家誠數次深入務實的讨論,讓程飛敏銳地嗅到了未來商業版圖拓展的可能性。東平的資源、政策支持和張家誠的魄力,無疑是一片充滿機遇的沃土。
然而,這份事業上的振奮,始終被另一種更強大的焦灼感死死壓制着。
無論眼前是波光粼粼的湖面,還是稻浪翻滾的田野,抑或是規劃圖前熱烈的讨論,他眼前揮之不去的,總是杜芳菲那清麗脫俗的笑顔,是她離去時孤絕羸弱的背影,是那隻印着唇痕的孤零零的玻璃杯。
每一個空閑的瞬間,每一次電話的忙音提示,都像針一樣紮在他心上。度日如年,莫過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