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華重回這臘梅樹下,乃是為了尋濟弘。
湯阿姆病重不好挪動,且這法華寺還有慧智禅師這樣的妙手神醫,長華便欲将湯阿姆仍舊安置在這裡,如此一來,便需當面請托。
湯阿姆昏過去後,一直昏睡,她便來尋濟弘,但沒找到人,聽小和尚說住在客舍的小兒沖撞貴人要挨罰,濟弘前去調停,便也尋了過來。
長華到時,隻見臘梅樹下觀者如堵,不過香客們俱站在外圍看熱鬧,長華沒怎麼費力氣便看清了裡頭的情形。
一群仆媪護着一個神色倨傲的錦衣女郎,與之對峙的小師父濟弘便顯得勢單力孤,雖然他身邊還站着一位面黃肌瘦的垂髫女童,但沒添助力,反越發顯得己方勢弱。
兩方人馬之間,一褴褛少年被人按着跪在臘梅樹下,雖鼻青臉腫面染血污,但長華還是認了出來,這是方才跟在濟弘身後掃雪的幾個孩子其中的一個。
當時長華挂心湯阿姆并未多加留意,但這個孩子幹活最是認真,饴露饴沙分糕餅時别的孩子都來争搶,隻有他充耳不聞,還是饴露走過去與他塞了一個,他才接了糕餅,還将一半分給一個嘴快已吃完自己那份的小女童,故而長華留有印象。
那女童也在,就是濟弘旁邊的那個,如今正抹着淚朝濟弘說着什麼。
“嗚嗚師父,都怪我撞了那位阿姊,弄髒了她的衣裳,阿兄替我受過才——”
“誰是你家阿姊!你個小泥腿子還妄想攀附我家女郎,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罵人的是個穿金戴銀的胖婦人,她就站在那女郎身前,瞪着一雙擠在滿臉橫肉中的三角眼,環視一圈隻敢遠觀不敢上前來的香客,揮着紫錦帕子得意道:“我家女郎出身高貴,不說别的,就這一件鬥篷已價值百金,如今沾了你這泥腿子的晦氣,我家女郎如何穿?你是誰家子,趕緊叫人拿錢來賠,不然抓你二人見官!”
長華的視線不禁朝那女郎身上投去。
隻見她瓊鼻杏眸額飾梅花,單看也是一副好相貌,隻是下巴高擡,從長華這個角度望過去,隻見鼻尖一點,腮骨兩段,真是應了那句話,有其主必有其仆,這女郎與那胖媪是如出一轍的高傲。
再看那女郎身上的鬥篷,绯色大茱萸雲錦面的赤狐厚氅,下方有幾點不甚顯眼的泥污,價值百金倒非虛言,隻是染了一點泥污便叫人賠百金,卻是不講道理。
可女郎仆從衆多,一看便是權貴高門,她不講理又有誰人敢說?
“阿彌陀佛,”竊竊私語中,濟弘宣了聲佛号,道:“稚童無禮,沖撞了施主,小僧這裡替他們向施主賠個不是。望施主看在二人俱是孤子一事上,寬宥則個,小僧感激不盡。”
百金巨資,濟弘沒有,别說是他,就是師父來了也沒有,既然賠不起錢,便隻能賠禮,甚或挨一頓打,濟弘覺得自己也受得。
衆人一聽兩兄妹竟是孤兒,頓時心生同情,議論聲也漸漸大了起來。
“分明是自己走路沒看好,将那撿花瓣的女童撞倒在地,不給人家道歉,還倒打一耙說人家撞了她!”
“人家阿兄要護阿妹,還被他們一頓毒打,真真是無禮至極!”
“那衣裳就沾了幾點雪泥,卻叫人賠百金!這不是要人命嘛!”
指責聲越來越大,那女郎皺了皺眉,忽開了口:“這二人口音奇怪,非我大祁南音,又是孤子,怕不是北來的奸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