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第1頁)

陸承屹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院子拐角處,水池邊那根因他存在而繃緊的弦,驟然松弛。壓抑的沉默瞬間被打破,人群像炸開的鍋,爆發出嗡嗡的竊竊私語。

李娟的臉色由白轉紅,再由紅轉青。她沒能等來陸營長對沈清禾更嚴厲的斥責,隻得到那一句模棱兩可的話,這讓她感覺自己像個跳梁小醜。為了挽回顔面,她隻能對着沈清禾已經走遠的背影,尖酸刻薄地補上一句:“聽見沒?營長都讓你走正道!别一天到晚歪門邪道的!”

熱心的劉嫂子快步走到沈清禾身邊,有些擔憂地拉了拉她的衣袖,壓低聲音勸道:“清禾妹子,你你别往心裡去,陸營長他就那牛脾氣,對誰都一樣冷冰冰的,不是單單針對你。”

沈清禾轉過頭,看了劉嫂子一眼。她的表情依舊無波無瀾,像一池靜水,隻是對着劉嫂子極輕微地點了點頭,沒有說話,算是領了這份來之不易的善意。

她沒有理會身後李娟的叫嚣,也沒有再看周圍任何一個探究或幸災樂禍的人。她隻是端着自己的小水盆,轉身,以一種恒定的、仿佛用标尺量過的、完全不受外界幹擾的步伐,走回了自己的土坯房。

“砰!”

一聲清脆利落的關門聲,将屋外所有的視線和議論,都徹底隔絕在外。

另一邊,陸承屹幾乎是帶着一身怒火,回到了他那間作為臨時宿舍的屋子。

他煩躁地一把扯開自己軍裝最上面的兩顆領扣,露出結實的鎖骨和古銅色的皮膚。在僅有幾平米的狹小空間裡,他像一頭被激怒的困獸,來回踱步,軍靴踩在水泥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他的視線猛地掃到桌上。

那裡攤着一本翻開的練習本,上面用鉛筆畫滿了各種他完全看不懂的符号和密密麻麻的結構圖。有類似罐子的剖面圖,旁邊标注着“石英砂”“活性炭”“過濾層”等他隻認識字的詞語;還有一些複雜的化學分子式和一串串計算數據。

這正是沈清禾在分析水質和構思淨水器時留下的手稿。

陸承屹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他大步走過去,拿起那本子,快速地翻了幾頁。那些嚴謹、精密、卻又完全陌生的圖形和符号,像是一種無聲的語言,在向他展示一個他無法理解、更無法掌控的世界。

這讓他感到一陣莫名的煩躁和強烈的被挑釁感。

在他非黑即白的世界觀裡,一個從鄉下來的女人,不應該是這樣的。她應該哭,應該鬧,應該像李娟她們一樣,讨論家長裡短、雞毛蒜皮。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冷靜地、理智地,搗鼓着這些他聞所未聞的“歪門邪道”。

“啪!”

他猛地将本子合上,像甩掉什麼燙手山芋一樣,用力扔回桌上。

夜晚降臨。

戈壁的風卷着細小的沙粒,嗚嗚地敲打着老舊的窗戶,發出鬼哭狼嚎般的聲響。食堂的鐘聲遠遠地響過,喧鬧了一天的軍營,逐漸沉寂下來。

陸承屹處理完手頭的公務,卻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在辦公室的行軍床上将就一夜。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驅使着他。或許是那份被冒犯的權威感,或許是那份身為男主人的固執,他不願意因為那個女人的存在,就改變自己的生活軌迹,那會顯得他像個被驅逐的失敗者。

他帶着一身寒氣,大步流星地走回了軍屬大院,回到了那間讓他心煩意亂的土坯房。

他推開門。

屋裡昏黃的燈光下,眼前的景象,讓他高大的身軀瞬間僵在原地,瞳孔驟然一縮。

房間的格局,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