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視”帶來的後勁,是淬了毒的鋼針,紮在陸承屹的自尊心上,日夜流着看不見的血。
那晚之後,他發現自己魔怔了。
訓練時,新兵蛋子一個動作做錯,他吼得整個訓練場都在顫。可夜深人靜,他獨自坐在辦公室,那雙清冷無波的眼眸,就像戈壁灘上空的星辰,清清楚楚地倒映在他腦子裡,揮之不去。
那眼神裡沒有鄙夷,沒有憎惡,隻有一片空曠的、能将他整個人都吞噬進去的虛無。
這比被槍口指着腦門,還要讓他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冒犯和無力。
他,陸承屹,軍區戰神,在戰場上讓敵人聞風喪膽的鐵血營長,在一個女人面前,竟然成了一團可有可無的空氣。
荒謬!簡直是奇恥大辱!
挫敗感,像最兇猛的沙塵暴,席卷了他用鋼鐵意志構築起來的内心世界。他煩躁,憋悶,像一頭被困在籠子裡的野獸。他告訴自己,必須想個辦法,把這個攪亂他心神的女人,徹底從他的世界裡驅逐出去。
可偏偏,越是想驅逐,那身影就越是清晰。
他的巡邏路線,在不經意間,總會繞向3号院所在的營區邊緣。他對自己解釋,那裡靠近圍牆,安全等級最高。甚至,他開始破天荒地,在巡邏間隙,從警衛員周小勇那裡拿過望遠鏡。
理由是:觀察遠處沙丘是否有異常動靜。
可那冰冷的鏡片,卻總是不由自主地,聚焦在那個小小的院落。
他看到了。
一個風沙稍歇的下午,陽光難得慷慨,将院子裡的沙地曬得暖烘烘的。他就站在營區的瞭望高點,透過望遠鏡,将那一方天地盡收眼底。
沈清禾就坐在院子門口那個矮小的木紮子上,懷裡抱着一本書。書很舊,書頁泛黃,她看得極其專注。陽光灑在她單薄的肩上,為她清瘦的輪廓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邊。
她偶爾會擡起頭,看看院角那盆用罐頭瓶養着的、他叫不出名字的植物。那植物在她的照料下,竟在這片不毛之地,抽出了一點點固執的綠意。
周圍有軍嫂路過,熱情地跟她打招呼。
“清禾妹子,又看書呢?”
“沈同志,你教的法子真管用,我家那口子說現在的馍馍吃着都比以前香!”
她會點點頭,算是回應。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但那份拒人于千裡之外的冷硬,似乎在陽光下融化了些許,變得柔和而遙遠。
她就像那盆植物,不争不搶,不聲不響,卻用自己的方式,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紮下了根。
陸承屹放下望遠鏡,胸口一陣說不出的煩悶。
他嗤笑一聲,對自己說,裝模作樣。一個鄉下女人,能看懂什麼物理學?不過是故弄玄虛,好讓那些沒見過世面的軍嫂們把她當成神仙供着。
可他的目光,卻又一次不受控制地,透過鏡片望了過去。
那一刻,他看到了讓他呼吸一滞的畫面。
她不知看到了什麼有趣的地方,嘴角,竟然微微地、極輕地,向上彎了一下。
那笑意極淡,像蜻蜓點水,稍縱即逝。卻像一道微弱但無法忽視的閃電,瞬間劃破了他心中那片由偏見構築的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