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照野按着地址,拐進萬象城西區一條背陰的老巷。空氣裡除了木頭味,還混着一股淡淡的、劣質酒精的酸馊氣。他找到一棟臨街的兩層舊作坊,木門斑駁掉漆,“吳氏琴坊”的牌子歪斜地挂着,字迹都模糊了。
他吸了口氣,推開門。門軸“吱呀”一聲,像老舊的呻吟。
作坊裡光線昏暗,窗戶不大,蒙着厚厚的灰。幾縷陽光費力地擠進來,照亮空氣中亂飛的灰塵和木屑。牆壁上挂着、地上堆着各種木材,有些蒙着灰,有些半成品胡亂扔着。工作台一片狼藉,刨花、木屑、空酒瓶、啃了一半的幹面包混在一起。角落裡立着幾把琴,漆面黯淡無光,像蒙了塵的舊物。整個空間彌漫着一股頹敗、混亂的氣息,哪還有半點匠人的沉靜?
一個頭發花白、胡子拉碴的老人背對着門,佝偻着腰,手裡攥着個酒瓶子,正對着工作台上一塊琴闆罵罵咧咧。他聲音含混不清,帶着濃重的酒氣:“…媽的…線又歪了…狗屁玩意兒…”那是老吳。
沈照野的腳步聲踩在滿地的木屑上,“沙沙”作響。
老吳猛地轉過身,動作帶着醉漢的踉跄。他眼睛布滿血絲,渾濁不清,臉上胡子拉碴,油膩膩的。一股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他瞪着沈照野,眼神兇狠,像被踩了尾巴的野狗:“誰?!滾出去!老子今天不幹活!”
沈照野被他這副樣子驚得後退了半步,胃裡一陣翻騰。這形象,和小李描述的“酗酒欠債”完全吻合。他定了定神,壓下不适,盡量讓聲音平穩:“吳老師傅?我是沈照野。來…是為了小李的事。”
“小李?!”老吳聽到這個名字,像被點燃的炮仗,瞬間炸了!他“哐當”一聲把酒瓶砸在工作台上,渾濁的酒液濺得到處都是。他指着沈照野的鼻子,唾沫星子亂飛:“那小畜生叫你來的?!滾!讓他滾!把老子的琴還回來!不然老子打斷他的狗腿!”
這撲面而來的暴戾和酒氣,讓沈照野心猛地一沉。他強忍着後退的沖動,硬着頭皮開口:“他…他很着急。他說…您拿了他父親沒做完的琴…那是他母親唯一的念想,她病得很重…”
“放你娘的狗臭屁!”老吳咆哮着打斷他,臉紅脖子粗,脖子上青筋暴起,像要炸開,“老子的琴!老子找了十年的料子!老子一刀一刀刨出來的!那小畜生!趁老子喝多了!撬鎖!偷走!那是老子的命根子!他偷了老子的命!”
他情緒激動,試圖解釋,但被酒精和憤怒沖昏了頭腦,話颠三倒四,邏輯混亂:“他…他媽早死了!墳頭草都三尺高了!拿死人當幌子!畜生!他才是畜生!偷東西的賊!該千刀萬剮的賊!”
老吳越說越氣,抄起工作台上一把木槌,作勢要砸東西,又狠狠摔在地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他喘着粗氣,像一頭被激怒的困獸,惡狠狠地瞪着沈照野:“你!你讓他把琴還回來!不然…不然老子連你一起收拾!”
沈照野被他這副兇神惡煞、滿嘴污言穢語、甚至要動手的樣子徹底吓住了。這哪裡是“脾氣耿直”?這分明就是小李口中那個“酗酒暴躁、蠻不講理、甚至可能動手打人”的老惡棍!他之前那點疑慮徹底煙消雲散。
看着老吳通紅的眼睛和随時可能撲上來的架勢,沈照野哪裡還敢提什麼“人倫親情”?他隻想趕緊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
“我…我隻是來傳個話。”沈照野的聲音有些發緊,下意識地又後退了一步,“既然您是這個态度…那我走了。”
“滾!快滾!”老吳揮舞着拳頭,唾沫橫飛,“告訴那小畜生!再不還琴!老子讓他好看!讓他全家好看!”
沈照野幾乎是逃也似的沖出了那間彌漫着酒氣和暴戾的作坊,砰地關上門,仿佛要将老吳那張猙獰的臉和歇斯底裡的咆哮徹底隔絕在外。他站在略顯刺眼的陽光下,心髒還在胸腔裡狂跳不止,後背驚出的冷汗讓衣服微微貼在皮膚上,很不舒服。
作坊裡老吳那副窮兇極惡、蠻不講理的形象,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燙在他的腦海裡。這哪裡還有半分誤會?分明就是小李口中那個被酒精和惡習徹底吞噬、連徒弟家傳之物都要搶奪、甚至惡毒詛咒對方亡母的老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