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第1頁)

許一楠做了好長的一個夢。

她三十四歲那年,生意虧得血本無歸,她想找個避風的港灣休養,但回鄉下不到半個月,許媽就聯系人介紹了縣城人蔺知勇,讓她嫁人。

離異,兩孩,脾氣臭,但彩禮給得“厚道”:一萬塊。買她這個“除了好看啥都沒有的鄉下老姑娘”,在許媽嘴裡簡直是天大的誠意。

那時,許光祖已在市裡站穩腳跟,娶了城裡媳婦,是鄉鄰眼中的體面人;許佑鴿更是在省城外企光鮮亮麗,成了飛上枝頭的金鳳凰。唯獨她,工作沒了,家也沒成,活脫脫成了許家的污點。

許一楠壓根沒有拒絕的餘地。她但凡開口想說個“不”字,許媽就捶胸頓足的扯嗓子哭嚎,要喝農藥死了算了,免得許爸在地下怪她連親生的閨女都管不好。

她隻能麻木的點頭。

得知她手裡還剩了點積蓄時,許媽讓她趕在結婚前去縣城買套房子,這樣她要是在蔺家受委屈了,也不用折騰回鄉下娘家,自己也能搬去縣城就近照顧她。

她嫁到蔺家的第一晚就挨了頓打,因為蔺知勇翻遍她的嫁妝,隻有一身新衣、兩床被子、皺巴巴的一千塊錢。

那個時候,省城的許佑鴿得到媽媽的愛心支持兩千元,喜滋滋的買了自己第一個名牌包包。

市裡的許光祖,摟着剛查出懷了兒子的媳婦,豪爽地拍出八千塊:“拿着!媽提前給大孫子的紅包!你可是咱許家的大功臣!”

畫面忽然倒退,又變成她三十歲時,許光祖想跟他在大學裡自由戀愛的女同學結婚,對方要兩萬的彩禮。

“兩萬,一分不能少!鄉下人想攀城裡的親,就這個價!拿不出來就分手!”

許光祖回家把自己鎖在屋裡不吃不喝,許媽跪在她面前磕頭求她幫幫弟弟。

許一楠的生意也到了發展的要緊關頭,但挨不住許媽的哭訴,她隻能暫停了事業的發展,咬牙抽出了兩萬五千塊——兩萬是彩禮,五千給弟弟“安家”。

場景再次模糊、倒退,停在她二十四歲。

許媽生了場大病,剛參加工作的許光祖和還在讀大學的許佑鴿都回不來,恰好化肥廠效益滑坡要裁員,她索性買斷工齡,揣着那點微薄的積蓄回到鄉下老家,一肩扛起了照顧病母、供養全家的擔子。

又是二十歲出頭,她在化肥廠裡當女工。每個月拼命加班,到手一百七的工資分成三份,給讀大學的許光祖七十生活費,給讀高中的許佑鴿六十,弟妹讀書辛苦開銷大,自己留四十塊錢,頓頓饅頭就鹹菜省吃儉用夠了,偶爾許媽也會從鄉下帶糧食補貼她,許一楠覺得很幸福了。

冰冷的錢,像一條無情的河,流經了弟妹的光鮮,流進了母親的房子,滋養了所謂的“親情”,唯獨繞過了她這個源頭,枯竭在原地。

許一楠回過神時,正站在她十七歲的光陰裡。

十七歲暑假,許爸工傷意外去世,家裡驟然失去了頂梁柱,亂成一團。

喪事辦完,離開學隻有一個月。

許佑鴿升初一,許光祖複讀初三,她高三即将高考,等開學,三個孩子的學雜費、課本費、生活費加起來就要好幾百,光靠許媽趙建英一個人幹農活,根本養活不了三個孩子。

“大姐,我聽見媽說家裡沒那麼多錢供我們都讀書,大舅喊媽辍學一個不讀了,你有什麼打算沒?”模樣青澀的少年許光祖說道,一雙眼睛充滿期待的望着她。

他在期待什麼?

許一楠發現場景不在流動,她不再是旁觀者的視角,可以開口說話了!

積攢了幾十年的憤懑瞬間化作濃濃的惡意:“那你别讀了,反正你讀書跟個廢物一樣,現在進廠打工還能多幾年工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