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慢悠悠地說,手裡的小鐵屑往墨裡摻,鐵屑掉進墨團,發出“沙沙”的輕響,像春蠶在吃桑葉,
“老法子都這麼幹,防蛀,寫在紙上,三年都跟新的一樣。”
“為啥非要用鐵屑?”
她當時趴在桌上,拿着爹的硯台瞎擺弄,手一滑,“啪”地摔在地上,磕掉個角,吓得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以為要挨揍。
爹沒怪她,隻是撿起來摸了摸缺口,指腹蹭過木頭的斷口:
“因為鐵屑裡有筋骨,就像人得有骨氣。”
他指着硯台裡的墨渣,眼神溫和卻堅定,
“你看這鐵屑,磨得再細,也能看出是鐵——人活着,可不能像這墨似的,磨着磨着就忘了自己是誰。”
沈墨儀把硯台湊到眼前,借着月光一看,“贖”字殘筆裡的鐵渣子,和當年爹教她認的一模一樣,甚至連大小都差不離,像撒了把碎星星。
“我爹不會通倭的”
她哽咽着,手指摩挲着硯台邊緣的缺口,那是她的傑作。
“他連殺雞都不敢看,每次宰雞都得閉着眼睛,讓王屠戶動手,自己在旁邊念叨‘罪過罪過’,咋會幹殺人通敵的事?”
靳寒川拔箭的手頓了頓,血珠順着傷口往下淌,滴在木闆上,暈開一小片暗紅:
“我知道。你爹當年為了救一個被誣陷的書生,敢跟刑部硬剛,把自己的藥房都押上了,這樣的人,骨頭硬得很,甯折不彎。”
黑閣衛的箭“嗖”地射過來,快得像閃電,帶着破空的尖嘯,靳寒川抱着沈墨儀一頭紮進水裡。
江水冰得刺骨,凍得骨頭都發麻,牙齒忍不住打顫,懷裡的硯台“咔嚓”裂了道縫,一絲暗紅的液體滲出來,在水裡慢慢散開。
竟是“沈硯”兩個字!筆鋒帶勾,是爹獨有的寫法!
當年教她寫名字時,就因為她總寫不出那個勾,還罰她抄了十遍,手腕酸了好幾天,現在想起來還隐隐作痛。
沈墨儀的銀簪“當啷”掉在江底,人都僵了,腦子裡一片空白,像被灌滿了漿糊:
“不可能爹三年前就下葬了啊!那天還是我親手填的鹽屍睜開的眼睛,瞳孔裡沒有光,隻有一片死寂。
一股寒意從腳底竄上來,順着脊梁骨往上爬,這硯台裡藏的,恐怕不隻是血書那麼簡單。
靳寒川的傷口在水裡冒起黑泡,像煮破的墨汁,顯然是菩提毒發作了,臉色白得像紙。
沈墨儀咬咬牙,拽着他往岸邊遊,懷裡的硯台硌得胸口生疼,像揣了塊燒紅的烙鐵。
她不知道,此刻江岸邊的蘆葦叢裡,一雙眼睛正死死盯着水裡的血字,手裡的銀戒反射着月光,戒面刻着個“清”字,戒沿沾着點濕泥。
那人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正是清流黨暗中查案的蘇清。
他看着沈墨儀帶着硯台靠近,悄悄握緊了腰間的短刀,準備随時接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