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衍放下茶盞,指尖輕輕摩挲着杯沿,目光掃過暖閣案上擺着的棋盤。
他嘴角笑意深了幾分,擡眼看向朱棣,語氣帶着幾分随性的提議:“殿下想來也無急務纏身。案上正好有棋,貧僧久未與人對弈,不如今日陪殿下手談一局?也算是陪殿下解解悶?”
“好!正合我意。”朱棣朗聲應下,率先跨步走到案前落座,擡手将棋盒往中間推了推,目光落在黑白兩盒棋子上,帶着幾分興味看向道衍:“既你提的局,你先選,是執黑占先手,還是執白後應?”
道衍目光落在棋盤上,指尖輕輕點了點散落的黑子,笑問道:“尋常棋禮裡,多是客讓主、少讓長,該由殿下先擇。可論棋理,黑棋先落子,占‘先手’之利,似有主動謀局之意;白棋後應,卻能見招拆招,暗守‘後發制人’的分寸。”
朱棣随手拈起一枚白子,指尖轉了半圈:“黑也好、白也罷,先行後制皆在本王這方寸棋盤之中,而與本王對弈,倒不必拘這些俗禮,大師先請。”
道衍也不推辭,指尖夾起一枚黑子,穩穩落在棋盤右下角的“小目”位,落子聲清脆。待指尖離開棋子,他擡眼看向朱棣,語氣不繞彎子,直接點出核心:“殿下如今就藩北平,手握護衛之權,又得這北境之地依托,已是潛龍入海,大有可為。不知殿下對日後經營北平,可有具體打算?”
朱棣手中的白子頓了頓,随即緩緩落下,與道衍的黑子遙遙相對:“先穩北平根基,再促農桑生産,接着保境内安全,最後疏通民生諸事。”他擡眼看向道衍,眼底帶着幾分探詢,“這隻是本王初步設想,若有疏漏不足,還請大師不吝指教。”
道衍聞言,嘴角勾起一抹淺笑,指尖輕輕拂過棋盤邊緣:“殿下既有清晰條理,又懂‘民為根本’的道理,已是周全之策。貧僧不過一介方外之人,哪有什麼指教可言?”
“呵呵,你呀”朱棣指尖叩了叩棋盤邊緣,無奈一笑,眼底卻藏着幾分沉郁:“大師也瞧見了,北方這地兒,經了元末那一場戰亂,人口減得厲害,好端端的良田都荒着長草,這是天生的劣勢。更要緊的是,錢糧命脈都捏在南方手裡,朝廷調撥多少、何時調撥,全由不得咱們,想讓北平真正立起來,難啊。”
道衍拈着一枚黑子,在指間輕輕轉了轉,語氣平靜卻帶着笃定:“人口倒不是難題。如今世道剛穩,山東、山西一帶還有不少流民,沒個安穩去處。王爺隻需下令,凡願遷來北平墾荒的,許他們年不交賦稅、不納徭役,官府再給些麥種、粟種;若是流民沒地方住,便讓人把城裡廢棄的民宅修一修,或是劃塊空地讓他們自己蓋房,這般下來,不愁沒人來。”
“大師說得容易。”朱棣搖頭輕歎,聲音壓得低了些,帶着幾分顧慮:“地方上的事,曆來是三司說了算,父皇早有鐵律,藩王不得沾手地方官職,更不許過問賦稅徭役。我若是敢開口提免賦,便是大大的僭越,父皇那邊定會暴跳如雷。”
朱棣甚至能想象到老爹知道消息後暴跳如雷的模樣,不由打了個寒顫。
道衍将黑子“啪”地落在棋盤星位上,目光擡起來,清亮的眸子裡透着幾分銳利:“若一味循規蹈矩,燕地這輩子也别想真正發展起來。要做,就得劍走偏鋒,北平的大權,必須牢牢抓在手裡。不管是軍權、稅務,還是财政,少一樣都不行。隻有把這些攥緊了,日後才能真正擺脫南方的牽制,不用看朝廷的臉色要糧要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