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一身舒适的居家服,坐在寬大的單人沙發上,手裡捧着一本線裝《資治通鑒》,卻久久沒有翻動一頁。他對面的沙發上,坐着同樣心神不甯的祁同偉。
祁同偉剛剛被正式任命為省公安廳常務副廳長,解決了正廳級别,這本是值得慶賀的喜事。然而,一則從鄰省平江省傳來的消息,卻像一根尖刺,紮得他坐立難安,心中那股好不容易壓下去的妒火與不甘,再次熊熊燃燒起來。
他猛地灌了一口已經涼透的濃茶,将茶杯重重頓在茶幾上,發出沉悶的響聲,打破了書房的甯靜。
“老師,”祁同偉的聲音帶着難以抑制的酸澀和一絲憤懑,“您說這人和人的命,怎麼就這麼不一樣?”
高育良從書頁上擡起眼皮,看了自己這位得意門生兼連襟一眼,沒有接話,隻是靜靜地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他知道祁同偉需要宣洩。
“甯方遠!”祁同偉幾乎是咬着牙吐出這個名字,“我這個學長,他就比我大三歲!僅僅大了三歲!您看看他現在到什麼位置了?平江省的常務副省長!省委常委裡的實權派!手握一省的經濟命脈!下一步,他可能就是省長,甚至是某個重要部委的一把手!前途不可限量!”
他越說越激動,站起身,在書房裡煩躁地踱步:“而我呢?我祁同偉,拼死拼活,在緝毒隊挨過槍子,在基層摸爬滾打,好不容易,才在這個年紀熬到了公安廳的常務副廳長,一個正廳級!這看起來是不錯,可您我都清楚,公安這條線,天花闆有多低!我未來的路,基本就被限定死了!最好的結果,無非是将來能當上這個公安廳長,再上副省長,混個副省級,然後呢?要麼是升任政法委書記,但那要看機緣!要麼就是想辦法往公安部調,可部裡高手如雲,關系盤根錯節,談何容易?!”
他猛地停下腳步,看向高育良,眼神中充滿了不甘和一種近乎扭曲的羨慕:“可甯方遠呢?他的舞台是整個省政府,是全省的宏觀經濟!他下一步可以競争省長,可以調任部委掌門人!他的選擇面比我寬廣十倍、百倍!憑什麼?就因為他跟對了人?就因為他在基層的時候有劉長生護着?”
提到劉長生,祁同偉仿佛被觸及了内心最深的傷疤,聲音陡然拔高,帶着刻骨的怨念:“當年!當年要不是劉長生硬頂着梁群峰的壓力,把他甯方遠護了下來,他早就被迫娶了梁璐那個老女人了!那他還有今天嗎?他恐怕早就被梁家那個無底洞拖垮了,在哪個閑職上混吃等死呢!”
他幾乎是吼出了這句話,額頭上青筋暴起。梁璐,這個名字是他心中永遠的痛和恥辱。當年他為了前途,被迫娶了大他九歲、并且因流産導緻無法生育的梁璐,攀上了梁群峰這根高枝。雖然因此獲得了政治資源,一步步走到今天,但這段毫無感情、甚至帶着屈辱的婚姻,始終是他内心深處無法愈合的傷口。他無數次在午夜夢回,設想如果當年自己也有一個像劉長生那樣的貴人挺身而出,自己的命運是否會截然不同?
聽到祁同偉如此直白地抨擊梁璐,甚至帶上了“老女人”這樣侮辱性的字眼,高育良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他放下手中的書,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氣。梁群峰對他高育良有知遇之恩,沒有梁老當年的提攜,他未必能如此順利地走到省委副書記的高位。對于梁家,尤其是祁同偉如此評價梁璐,他内心是有些不悅的。但他也理解祁同偉内心的苦悶和扭曲,隻能選擇性地“聽不見”,不便直接斥責。
“同偉,”高育良的聲音依舊平和,帶着一種長者般的沉穩,“個人有個人的緣法,際遇不同,強求不得。方遠能走到今天,除了機遇,其個人能力和在發改委等崗位上的紮實積累,也是關鍵因素。”
他這話既是安撫祁同偉,也是客觀評價。甯方遠的履曆他仔細研究過,确實每一步都走得穩,能力也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