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璃安然坐在主位,雙手不自覺地輕輕叩着桌案,聽那公輸子颠三倒四地将來龍去脈,一五一十地和盤托出,眼中冷意漸盛。
公輸世家,代代相傳,手藝精妙絕倫,一方木錠,可制天下萬物。
但真正令公輸世家跻身顯貴之列,分頭無兩的,卻并非木器,而是奇門遁甲之術。
當日在錢塘時,織造署竊取秘色瓷配方不成,陶樂山又是軟硬不吃,油鹽不進的頑石一塊,無論如何,也不肯“棄暗投明”,錢塘織造沒了耐性,這才生出了借赭山壩回頭潮,水淹北岸的惡念。
白知府本還尚有幾分為難,擔心此事若是敗露了,恐怕會影響自己的政績,但轉念想到,北岸決堤,窯工殒命,死無對證,斷然不會有人跳出來敗壞他的口碑,終于還是松了口。
至于如何趁大潮之際,掘開口子,引江水漫灌至北岸,白知府便尋到了公輸子頭上。
公輸子不學無術,見利忘義,白知府以重金利誘,他隻是略做猶豫,便即滿口答應。
倒也是他走運,在公輸家的藏書齋中,翻箱倒櫃地找了一番,竟當真找出了一冊《水經》。
公輸子絞盡腦汁,搗鼓了一氣,還真被他陰差陽錯,找到了北岸蕭山壩最脆弱之處,動下了手腳。
于是,這才有了潮災。
白知府與錢塘織造本想着,那些窯工,有許多乃是外來之人,并不在錢塘戶籍之上,流民而已,死便死了,這一點芝麻小事,上不達天聽。
卻不成想,宋璃與宋珏這兩個初出茅廬,乳臭未幹的黃口小兒,竟會如此膽大包天,銳身赴難。
更不曾料想的是,謝如琢那厮跟着添亂也就罷了,半路竟又殺出了個沈晝!
話說至此處,宋璃印證了先前的猜想,已然了悟。
公輸子咽了咽口水,吞吞吐吐道:“知府大人和織造大人本以為,你們将悉數葬身于潮災之中,死無對證,卻不想,小姐竟吉人天相,安然無恙。”
“他又想将你們困在城下,彈盡糧絕而死,焉知小姐當機立斷,回了平江,事已至此,已然超出了知府大人的掌控”
“知府大人認定,是我學藝不精,掘開的那口子,未能順利使所有窯工死于潮災,方才給你們留下了一線生機,命人砸了公輸宅邸,更是将我打成了這副模樣。”
“我走投無路,眼見着便要淪為街頭餓殍,這才隻得一路打探着,找到了婉兒。”
“昨夜,也是他們派了人,找到我,威逼利誘,說是我若能在五小姐與四公子的餐食中下毒,事成之後,便可饒我一條命,還會将公輸宅邸原封不動地送還給我。”
“五小姐,實在是我一時鬼迷心竅,又怕極了他們,這才會做下如此惡事,眼下大錯尚未鑄成,求小姐開恩,放我一條生路!”
他跪倒在地,如雞啄米一般不住地磕頭,痛心疾首,隻求宋璃寬宥。
宋璃卻懶得再同他廢話,已然在心下暗暗盤算起來。
先前她便懷疑,公輸子如何能找得到莊上來,現下看來,是白知府與錢塘織造那邊,探聽出了消息,又故意透露給公輸子這條惡犬,想利用他,借刀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