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撥通了市法院文書科的電話,聽筒裡傳來的是一個毫無感情、程式化的女聲。
沈默沉靜地報上自己的身份信息和“學術研究”的由頭,申請調閱那份塵封多年的判決書排版底稿。
對方在鍵盤上敲擊了幾下,用一種“我就知道你會這麼問”的厭倦口吻回答:“根據檔案管理條例,該年份的非關鍵性司法文書底稿已按規定銷毀。”
“銷毀”兩個字,輕飄飄的,卻像一堵無形的牆。
沈默道了聲謝,挂斷電話,臉上沒有絲毫意外。
他早就料到,最直接的路徑往往是死路。
他的目光落在病床上老陳那份厚厚的病曆上,視線最終定格在首頁右上角的一串審批編号——sfj-b-2003-0711。
這串編号,是老陳作為司法系統退休人員享受特殊醫療補助的憑證,它的前綴代表了司法局,而中間的字母“b”則意味着這份審批曾通過市政檔案信息中心的備份系統進行過交叉核驗。
一個城市就像一個龐大而精密的生命體,各個部門是它的器官,而信息流就是它的血液。
官方渠道被堵塞,但數據總會在意想不到的毛細血管裡留下痕迹。
他立刻将編号信息發給了蘇晚螢,附上了一句簡短的說明。
蘇晚螢的回應更快,幾乎是秒回:“明白。市立美術館下半年的重點項目是‘城市記憶文獻展’,法院的舊式判決書是非常合适的展品,我以策展人的名義申請調取,合情合理。”
兩個小時後,蘇晚螢帶着一個密封的牛皮紙袋出現在病房外,她的表情凝重,壓低聲音說:“情況比想象的更複雜,他們給了我三份。”
三份看似一模一樣的底稿複印件攤開在林老師的研究台上,燈光下,泛黃紙張上的鉛字散發着陳舊的氣息。
林老師戴着高倍放大鏡,像個嚴謹的考古學家,仔細檢視着每一份文件的細節。
前兩份,僅在一些标點符号和排版間距上有微乎其微的差别,像是打印前做的最後校對。
然而,當看到第三份時,在場三人的呼吸都不由得一滞——在那個決定性的判決段落裡,一個清晰的“未”字,安靜地躺在它本該存在的位置上。
“問題不在這裡。”林老師卻搖了搖頭,她将三份複印件并排放在一台光譜分析儀下,屏幕上跳動起複雜的數據流。
“你們看墨迹的邊緣擴散形态。”她指着屏幕上的三維模型,“盡管細微,但這三份底稿的墨水離子分布模式都受到了同一種外場幹擾。根據我的數據庫比對,這種幹擾源的特征,指向一種含有特定銅元素合金的鏡面,在超過四十八小時的持續壓置下,其反射的微弱電磁場才會造成這種獨特的離子沉降。”她摘下眼鏡,目光銳利如刀,“簡單的說,這三份底稿,曾經長時間被同一塊銅鏡壓着。”
結論不言而喻。
蘇晚螢臉色發白:“所以,不是有人物理篡改,而是”
“是‘殘響’。”林老師的聲音裡帶着一絲敬畏與寒意,“它不僅僅是記錄執念的幽靈,它還在主動修改我們所有人的‘現實共識’。它讓所有人都‘記得’一個錯誤版本的判決,甚至連檔案系統裡的紙質文件,都在這種共識的力場下被悄然同化,衍生出錯誤的副本。”
沈默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終于明白了那種無處不在的惡意究竟是什麼。
它不是要他屈服于證據,也不是要他承認罪行。
“所以它不是要我認罪,”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它是要我承認——他們記得的,才是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