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迹在紙頁上暈開的瞬間,沈默的鋼筆尖突然重重壓進紙面。
他盯着“容錯碑”三個字,喉結滾動兩下——這三個字不是結論,是賭約,用他所信奉的邏輯體系,賭一個連“殘響”都未曾預料的漏洞。
手機在掌心震動時,他正把碎紙片掃進垃圾桶。
屏幕亮起,是蘇晚螢的短信:“周工帶着刻刀來了,小舟在碑林等。”他捏了捏發漲的太陽穴,把白大褂搭在椅背上——今天不需要解剖刀,需要的是更鈍、更笨的東西,比如“錯誤”。
文保碑林的臨時工作棚裡,松木香混着石粉味鑽進鼻腔。
周工蹲在青石闆前,刻刀在蠟模上刮出細碎的響,刀把包着的藍布已經洗得發白。
“小沈,”老人頭也不擡,“你說的那碑,得用留縫刻法。”他擡起刻刀,刀刃在光下泛着鈍光,“每筆留半根頭發絲的縫,像給字留口氣。從前我師父刻貞節碑,總說‘字太死,壓不住活人’,現在想來,倒像是說給這些玩意兒聽的。”
阿黃靠在棚子柱子上,警服袖口沾着石粉:“萬一那玩意兒直接把碑吞了?上回倉庫那面牆,說沒就沒。”他指尖敲着腰間的對講機,聲音發悶。
沈默把筆記本攤在蠟模旁,翻到畫滿箭頭的那頁:“它的規則是修正,不是毀滅。就像你看見錯别字會改,不會燒書。”他指着紙上的“此處有錯,勿改”六個字,“這是個悖論——如果它要修正,就得先承認‘錯’存在;可它修正了,就違背‘勿改’的指令。它的邏輯鍊會卡死。”
蘇晚螢站在棚子門口,陽光從她背後漏進來,在她發梢鍍了層金。
她望着蠟模上“蘇晚螢”三個字,最後一筆刻意上挑,像隻倔強的小鈎子。
“林修的殘稿裡寫過,”她聲音輕,卻清晰,“‘文字是活物的殼,太完美的殼,裝不下活物。’”
沈默的目光掃過她的指尖——昨天淩晨,監控裡焦痕與掌紋重合的畫面還在眼前閃。
他伸手碰了碰蠟模上的“螢”字,觸感微涼:“所以需要活的殼。”
小舟突然動了。
這個總沉默的聾啞青年跪坐在蠟模另一側,雙手像在揉一團看不見的泥。
他的手指很慢,拇指與食指相觸,再緩緩分開,像是在“寫”一個“錯”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