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守拙園緊緊包裹。書齋裡,隻餘一盞孤燈,映照着許墨凝重的臉龐。桌案上,左邊是俞大猷字字泣血的求援信,右邊是廣州商會管事趙德明的絕筆密報,中間,則攤着嘉靖皇帝那封言辭懇切的手書。三份文書,如同三座大山,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東南海疆,“翻海蛟”肆虐,水師新創,岌岌可危,一旦海防線被撕裂,倭患重燃,東南富庶之地将淪為焦土,朝廷财賦命脈堪憂。
北方大地,“清水教”暗流湧動,勾結草原,圖謀不軌,若其真的起事,内外夾擊,頃刻間便是烽火連天,生靈塗炭。
蘇杭商會,突遭不明勢力精準打擊,損失慘重,信譽受損,這不僅是他許家的經濟損失,更是東南商貿體系的重大危機,直接影響民生穩定和海防後勤。
而皇帝伸出的橄榄枝,看似是尊崇與信任,實則是要将他這把已歸鞘的利劍,再次推向改革與守舊勢力交鋒的最前沿,去面對那些盤根錯節、瘋狂反撲的既得利益集團。
進?則意味着他将徹底告别渴求已久的甯靜,重新卷入比以往更加兇險複雜的政治與軍事漩渦。敵人不再隻是明面上的貪官污吏或境外海盜,而是隐藏在朝堂、江湖、乃至深宮内的陰影,手段将更加詭谲難防。蘇婉和安平将永無甯日。
退?若對海疆危機袖手旁觀,俞大猷獨木難支,東南必亂;若對清水教視若無睹,北方一旦生變,局勢将不可收拾;若放棄商會,不僅心血付諸東流,更等于自斷臂膀,失去了重要的信息和财力支持。屆時,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這守拙園的一方淨土,又能維持多久?
他推開窗,深夜的冷風灌入,帶着草木的清香,卻吹不散他心頭的滞悶。仰望星空,星河璀璨,亘古不變,而人世間的紛擾,卻如此渺小而又如此沉重。他從青州縣丞一路走來,扳倒劉瑾,剿滅朱翊鈞,曆經無數生死,所求的,不過是一個海晏河清,百姓安居,自己能得一份安然。為何如此之難?
“夫君。”一聲溫柔的呼喚自身後響起。蘇婉不知何時走了進來,将一件外袍輕輕披在他肩上。她沒有多問,隻是靜靜地站在他身邊,與他一同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婉娘,”許墨沒有回頭,聲音有些沙啞,“我是不是錯了?當初或許就不該接受招安,不該卷入這一樁樁一件件的是非之中。若我們隻是尋常富家翁,或許就不會有今日之困局。”
蘇婉輕輕握住他的手,她的手心溫暖而堅定:“夫君,你沒錯。若非你當年挺身而出,青州早已被水匪荼毒,東南或許早已淪為朱翊鈞與西洋人的樂園。你所做的一切,對得起天地良心,對得起這身朝廷曾賜的官袍。如今的困局,非你之過,而是這世道如此,樹欲靜而風不止。”
她頓了頓,繼續道:“至于抉擇妾身一介女流,不懂軍國大事。但妾身知道,有些事,看到了,就不能當做沒看到;有些責任,擔起了,就不能輕易放下。夫君心中所念的太平,不是躲出來的,而是争出來的。無論你作何決定,是再次出山,還是繼續在這園中運籌帷幄,妾身和安平,都會在你身邊。你在何處,家便在何處。”
許墨轉過身,看着妻子在燈光下溫柔而堅毅的面容,心中湧起一股暖流。是啊,他并非孤身一人。他有志同道合的妻子,有忠心耿耿的部下,有俞大猷那樣的國之幹城,甚至或許還有那位神秘的少年朱載堃所代表的某種未來的希望。
逃避,解決不了問題,隻會讓危機更快地降臨。真正的守拙,不是龜縮一隅,而是守住本心,以最合适的方式,去應對這紛擾的世局。
他的目光重新變得清明而銳利。他走到書案前,将三份文書疊在一起。
“福伯。”
“老奴在。”許福應聲而入。
“準備筆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