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墨的三策,如同三塊投入深潭的巨石,雖未在公開場合激起驚濤駭浪,卻在權力與利益的深水區,引發了層層疊起的暗湧。
京城,紫禁城,西苑精舍。
嘉靖帝捏着楊一清呈上的《靖海平波疏》與《清源靖内方》,年輕的臉上神色變幻不定。他屏退了左右,隻留黃錦在旁伺候。
“以海養戰特許海貿”他低聲重複着這幾個字,眼中閃爍着複雜的光芒。他深知此策一旦推行,将打破祖制,觸動沿海無數靠着壟斷和走私牟利的勳貴、官僚、豪強的奶酪,朝堂之上必将掀起軒然大波。但許墨将東南危局與北方隐憂說得如此透徹,又将此策與他的改革大業捆綁在一起,讓他無法忽視。
“黃錦,你說許墨此策,是真心為朕分憂,還是另有所圖?”嘉靖帝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猶疑。
黃錦躬身,小心翼翼地道:“回皇爺,奴婢愚見,許公緻仕已久,若圖名利,當年便不會急流勇退。觀其策,句句切中時弊,尤其是‘以海養戰’,若成,則水師可強,國庫可充,海患可消,實乃老成謀國之論。隻是确實過于驚世駭俗,恐非議衆多。”
嘉靖帝沉默良久,将奏疏輕輕放在案上:“楊師傅,你以為如何?”
侍立一旁的楊一清肅然道:“陛下,許墨之策,雖看似激進,然實為目前破解困局之良方。東南海防若崩,則改革無從談起;北方邪教若起,則天下震動。當行非常之事,需用非常之策。老臣以為,可擇其要者,先行試點。”
嘉靖帝眼中精光一閃:“試點?”
“正是。”楊一清道,“《靖海平波疏》中‘特許海貿’一條,牽涉最廣,反對必最烈。然其核心在于‘特許’與‘可控’。陛下可密旨俞大猷,暫于其水師控制力最強的廈門或舟山,選定一兩家莊重可靠的商号(意指蘇杭商會),小範圍試行,以觀後效。若成,則逐步推廣;若敗,則損失可控,亦可堵衆人之口。同時,仿制火器、清查内鬼等條,可即刻明發上谕,命俞大猷及東南督撫嚴格執行。”
嘉靖帝緩緩點頭,手指在奏疏上敲了敲:“便依楊師傅所言。黃錦,拟旨不,先拟一道中旨(不經内閣,由司禮監直接發出的皇帝命令),密發福建,着俞大猷依許墨所呈《查奸固本策》行事,并準其于廈門試行‘特許海貿’,具體章程,由他與當地可靠商賈議定後密奏。記住,此事機密,不得外洩!”
“奴婢遵旨。”黃錦躬身領命。
一場關乎國策的變革,便在嘉靖帝的權衡與楊一清的推動下,以“密旨”、“試點”的方式,悄然拉開了序幕。廟堂之高,已感受到了來自江湖之遠的那份沉甸甸的力量。
福建,俞大猷水師大營。
接到許墨的詳細策略和皇帝的密旨,俞大猷如獲至寶,精神大振。
他立刻依計行事:
首先,他以“整訓”為名,将水師主力收縮至幾個核心基地,故意讓出部分外圍海域,擺出一副無力外顧的姿态。
其次,他聯合福建按察使司的親信官員,以“核查軍械損耗”為由,對水師内部及沿海相關衙署進行了一次秘密而迅速的内查。果然揪出了兩名被沿海豪商重金收買、洩露巡防計劃的下級軍官和一名市舶司吏員。俞大猷雷厲風行,當即拿下,嚴密封鎖消息,并順藤摸瓜,監視與之相關的幾家商号。
同時,他秘密召集心腹将領和工匠,依據許墨提供的圖樣,日夜趕制“水底龍王炮”和靈活的快船,并挑選水性極佳、悍勇敢死的士卒,組成專門的“火攻營”和“水鬼隊”,加緊演練。
最重要的,他秘密會見了蘇杭商會派來的新任福建總管(原總管已在清查中被控制),依據皇帝密旨和許墨的指示,敲定了“特許海貿”試行的初步方案:由商會組織三艘經過加固、配備少量自衛火炮的商船,在水師一支精銳小分隊的暗中護送下,沿着一條新勘定的、遠離“翻海蛟”通常活動區域的航線,前往南洋進行貿易。所得利潤,四成歸商會,三成上繳水師作為軍費,三成用于犒賞護航官兵及死傷撫恤。
俞大猷的果斷行動,很快收到了效果。“翻海蛟”集團發現明軍水師“退縮”,更加猖獗,但其幾次試圖進攻核心基地的行動,都因觸及秘密布設的水下障礙和遭到快船火攻突襲而受挫。同時,内部眼線被拔除,使得他們對水師動向的掌握變得模糊起來。東南海疆的危局,雖然未能立刻扭轉,但最危險的崩壞趨勢,被暫時遏制住了。
青州,守拙園。
許墨通過蘇婉的商會網絡和俞大猷、楊一清的密信,密切關注着各方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