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第1頁)

張屠戶的死,如同一場凜冬的暴風雪,将守拙園最後一絲殘存的暖意也凍結了。許墨親自為他擦拭身體,換上幹淨的衣服,那件他生前最鐘愛、卻隻在年節時才舍得穿的錦緞袍子。許墨的手很穩,動作輕柔,仿佛怕驚擾了老兄弟的安眠。他沒有流淚,隻是眼眶赤紅得吓人。

園子裡一片缟素。蘇婉強忍悲痛,帶着安平為張屠戶守靈。年幼的安平似乎也感受到了這沉重的氣氛,不哭不鬧,隻是緊緊抓着母親的衣角,睜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躺在靈柩中那個再也無法逗他玩、教他打拳的“張伯伯”。

許墨在靈前站了整整一夜,如同一尊石像。晨曦微露時,他緩緩擡起頭,眼中之前的悲恸與迷茫已被一種近乎冰冷的沉靜所取代。他輕輕撫過粗糙的棺木,低聲道:“老張,你的酒,我記下了。你的仇,我也記下了。你看好了,這太平盛世,老子一定替你看到!”

他轉身,目光掃過肅立在靈堂外的老金、以及張屠戶留下的幾名核心護衛。這些漢子個個眼眶通紅,拳頭緊握。

“都聽到了?”許墨的聲音不高,卻帶着金石之音,“張統領的話,就是我的話。血債,必須血償!但從今天起,誰再敢輕易把‘死’字挂在嘴邊,就是不把我許墨當兄弟!我們要活着,好好活着,看着那些魑魅魍魉一個個灰飛煙滅!”

“是!老爺!”衆人齊聲低吼,聲音壓抑卻充滿力量。

處理完張屠戶的喪事,許墨做出了一個決定。他沒有立刻展開血腥的報複,而是将身邊所有值得培養的年輕人——包括他年僅七歲的兒子許安平、老金的侄子金小川(一個機靈的少年)、以及兩名在商會和護衛中表現出色的年輕骨幹——召集到了書齋。

他沒有講授高深的經典,也沒有布置繁複的課業。隻是将當前面臨的危局,東南海盜、北方邪教、朝堂攻讦、幕後黑手,以及張屠戶的死,原原本本,用他們能理解的語言,清晰地攤開在他們面前。

“現在,我們就像一條被群狼圍住的船。”許墨看着幾張或稚嫩或年輕的臉龐,沉聲道,“明處的,暗處的,都想把我們撕碎。你們說,該怎麼辦?”

許安平小臉緊繃,率先開口:“爹,我們要報仇!要像您以前打水匪一樣,把壞人都打跑!”

老金的侄子金小川則更顯沉穩:“老爺,我覺得光靠打不行。得知道狼群為什麼圍我們,頭狼是誰,斷了它們的糧草,或者找到更厲害的獵人幫忙。”

另外兩名年輕人也各自發表了看法,或激進,或謹慎。

許墨耐心地聽着,不時點頭或提問,引導他們思考更深層的問題:為何海盜能精準掌握商會船隊航線?為何邪教能與草原勾結而難以根除?為何朝中總有人阻撓利國利民之策?張屠戶勇猛無比,為何還是會中伏?

他沒有直接給出答案,而是讓他們在争論和思考中,自己去觸碰這複雜世局的脈絡。他要傳授的,不是具體的權謀或戰術,而是一種思維方式,一種在危局中保持冷靜、分析利弊、尋找破局之道的能力。

“安平,記住,‘海納百川’不是一句空話。”許墨将兒子拉到身邊,指着地圖,“心胸要闊,眼光要遠。仇要報,但不能讓仇恨蒙住眼睛。我們要看的,是仇人背後,那片更大的海,和更遠的岸。”

接下來的日子,許墨開始有針對性地“授課”。他讓金小川協助老金整理分析各方彙集來的情報,學習如何從龐雜的信息中提煉關鍵線索;他讓一名對數字敏感的年輕管事參與商會賬目的複核,學習如何從資金流動中發現異常;他讓另一名身手不錯的年輕護衛,不是去練習厮殺,而是跟着幸存的老護衛學習偵察、潛伏、追蹤的技巧。

他甚至将俞大猷送來的最新戰報(水師在一次小規模沖突中,利用快船火攻,成功焚毀了一艘“翻海蛟”的輔助船隻)作為案例,讓年輕人們分析此戰的得失,以及後續可能的影響。

這個過程,對于許墨自己,也是一種梳理和沉澱。在向年輕人傳授經驗的同時,他也在不斷反思自己之前的策略,查漏補缺。張屠戶的死,像一記警鐘,讓他更加清醒地認識到對手的兇殘和無所不用其極,也讓他意識到,培養後繼力量,與眼前的鬥争同樣重要,甚至更為根本。

這天夜裡,許墨正在書房檢查安平臨摹的《守拙錄》序篇,老金悄然進來,低聲道:“大人,朱公子又來了。這次他直接求見,說是有要事相告。”

許墨目光一閃。在這個敏感的時刻,這位神秘少年再次出現。

“請他進來。”

朱載堃此次前來,眉宇間少了幾分之前的從容,多了幾分凝重。他屏退了跟随的老仆,書房内隻剩下他與許墨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