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講了兩炷香的功夫,少女面前已是杯盤狼藉。她慢條斯理地用一方素淨絲帕擦着手指,剔着貝齒,那雙因酒意而更顯水潤的眸子卻帶着一絲清晰的疑惑:“陳恨水的兒子?屠戮同族,總得有個不得不為之的由頭吧?僅僅因為妹妹被送人?”
店小二左右飛快地掃視一圈,身子前傾,幾乎湊到少女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帶着一股市井特有的秘聞氣息:“貴客明鑒!小的也是聽風就是雨但都說,根子出在陳家三長老身上!是他鐵了心要把陳寒的親妹子,送給‘上頭’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做妾!陳寒那小子,是被逼到懸崖邊上,退無可退,才豁出命去拼死反抗的!”
“‘上頭’?”少女的瞳孔驟然收縮,方才那點慵懶醉意瞬間消散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獵手鎖定獵物般的銳利光芒。“哪個山頭?哪個勢力的大人物?”她的聲音依舊不高,卻帶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店小二臉上頓時露出為難之色,眼神閃爍,支支吾吾:“這個這個貴客,小的小的實在不敢亂嚼舌根啊萬一”
少女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指尖又是輕輕一彈。幾枚品相更好、靈氣更濃郁的玄石滴溜溜滾到店小二眼皮底下,發出無聲的誘惑。“說。”一個字,簡潔有力。
玄石的光芒晃花了店小二的眼。他飛快地将玄石攏入袖中,動作敏捷得不像話。再次确認四周無人注意,他幾乎是用氣聲在少女耳邊低語:“風聲是從陳家鎮那邊刮過來的據說是雲夢閣的韓士奇韓大人!真假小的也不敢打包票但都說,韓大人不日就要親自來迎娶了”
“韓士奇?!”少女口中清晰地吐出這三個字,眼中精芒爆閃,如同寒夜裡劃過的流星。這一次,她沒有再追問,隻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指着桌上剩餘的玄石:“歸你了。去,給本小姐打聽清楚,剛才賭坊裡那群人鬼叫什麼?還有,弄一張那個陳寒的畫像來。要快!”
“謝小姐厚賞!小的這就去!保管辦得妥妥帖帖!”店小二喜得見牙不見眼,深深一揖,轉身像條滑溜的泥鳅,“滋溜”一下就鑽進了人聲鼎沸的賭坊。
不過片刻功夫,店小二便去而複返,手裡緊緊攥着一張折疊的告示,臉上帶着壓抑不住的興奮紅光。他湊近少女,神秘兮兮地低聲道:“小姐!最新鮮熱乎的消息!就在昨兒後半夜,陳寒那殺星,單槍匹馬殺回了陳家鎮老巢!連斬四人,其中就有三長老的親侄子陳龍!更絕的是,他臨走還一把火點了陳家長老院!火光沖天,半個鎮子都瞧見了!喏,這就是他的畫像!”他獻寶似的将告示雙手奉上。
少女接過那張略顯粗糙的懸賞告示,目光随意掃過畫像上那張年輕卻透着堅毅與野性的臉龐。嘴角那抹了然的笑意瞬間擴大,兩顆尖尖的小虎牙在紅潤的唇邊若隐若現,帶着幾分狡黠與玩味。“呵”她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笑,指尖在畫像上輕輕一點,“果然是你有點意思哈。”
店小二今日得了潑天好處,心情舒暢得如同三伏天喝了冰水,忍不住多嘴奉承道:“小姐您慧眼如炬,定是見過大世面的貴人!您給評評理,陳寒那神鬼莫測的手段,又是瞬移又是遁地的,當真是傳說中的神通嗎?可可小的活了這麼大,沒聽說誰能在紫府境就覺醒神通啊!這莫不是修煉了什麼邪魔外道?”
“十有八九是神通。”少女将告示随手丢在油膩的桌面上,語氣笃定得如同陳述事實,她漫不經心地用指尖繞着垂落的一縷發絲,“你們覺得稀奇,不過是坐井觀天罷了。九州之大,浩瀚無垠,什麼樣的驚世之才沒有?紫府境覺醒神通雖罕見,卻也并非亘古未有。更有那傳說中的‘天生道胎’,甫一降世,便身負驚世神通,大道相随。”
她鄙夷地撇了撇嘴,仿佛聽到了什麼荒謬絕倫的笑話:“魔功?嗤魔功個屁!但凡沾點魔道氣息的功法,修煉者周身氣機駁雜陰邪,隔着八丈遠,連最低階的武者都能感受到那股子令人作嘔的味兒!陳寒身上,可沒這種腌臜氣。”
“既然此地有如此好戲上演”少女慵懶地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粉色的百褶裙勾勒出初具規模的玲珑曲線,陽光透過窗棂灑在她微醺泛紅的側臉上,平添幾分嬌豔。她随手又丢出幾枚玄石,“叮當”落在桌角。“本小姐就勉為其難,再多叨擾幾日。”言罷,她不再看那千恩萬謝的店小二,轉身,步履輕盈地踏上木梯,裙裾搖曳,消失在二樓的拐角。
回到那間布置清雅的客房,少女并未立刻休息。她行至窗邊,纖細的手指推開雕花木窗。清晨微涼的空氣夾雜着小鎮特有的煙火氣湧入。她憑欄而立,目光投向遠方天際隐約可見的天孤山脈輪廓,那雙靈動的眸子裡,此刻卻凝結着冰冷的寒霜。唇角勾起一絲與年齡不符的、帶着淩厲鋒芒的嘲弄,低聲自語,字字清晰,帶着刻骨的冷意:
“韓士奇韓老狗!仗着雲夢閣執事的身份,在外作威作福,欺男霸女的腌臜事,本小姐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了!這次倒好,竟敢強逼良家為妾,還撞到了本小姐眼前哼,人證物證俱在,我看你這回,怎麼向刑律堂那幫鐵面判官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