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蘇聽羅濱說起侄兒羅浩,腦子裡“嗡”的一聲,像被敲了記悶鑼——這不就是王國鋼咬牙切齒說的“搶奪民女、被奪劍”的青城弟子嗎?他心裡頓時來了勁,既想會會這位“問題同門”,問清奪劍的來龍去脈(畢竟劍是青城派的,總不能真讓它落外人手裡),又能跟着去江陽城區,順便打探雲峰寺的消息,簡直是“一舉兩得”。他當即點頭應下,眼睛都亮了:“好!正好我也想認識認識同門,聽聽師兄的江湖故事,說不定還能學兩招青城新劍法!”
兩人結伴而行,先随羅濱去客棧取包裹。那客棧簡陋得很,門闆上的漆掉了大半,露出裡面的木頭紋路,櫃台後的掌櫃還在打盹,口水都快流到賬本上。羅濱的包裹也寒酸,就一件洗得發白的換洗衣物,外加一本卷邊的《易經》,書頁都快散架了,顯然翻了無數遍。小蘇瞅着包裹,心裡嘀咕:“羅前輩看着像個當過官的大人物,怎麼包裹比我還簡單?比鐵砺的行李還少——鐵砺上次下山,至少還偷偷帶了塊臘肉,藏在包裹最底下,怕被方師兄發現。”
路上,羅濱聽小蘇細說了李銘坤慘死的過程——從竹屋遇伏、中幽蘭散,到斷臂殉道,連李銘坤最後遞羅盤的細節都沒落下。羅濱氣得直拍大腿,道袍上的灰塵都被震得亂飛,罵道:“王國鋼這老狗!用迷藥暗算,算什麼英雄好漢!要是光明正大比試,銘坤一隻手都能打赢他!以後我要是見到他,定要擰斷他的脖子,用他的人頭祭拜銘坤,讓他給銘坤賠罪!”罵完又歎了口氣,眼神裡滿是惋惜,聲音都低了:“銘坤是個好人啊,當年在信裡還跟我說,等反燕成功了,要一起去江南喝最好的酒,看最美的景,現在這約定怕是實現不了了。”
說話間,兩人不知不覺已到江陽地界。剛入城,小蘇就被眼前的景象驚住了——一條青石鋪就的街道寬約兩丈,從西向東延伸,一眼望不到頭,像條卧在地上的青色巨龍。街道兩邊,茶樓、酒肆、作坊、當鋪、旅店鱗次栉比,幌子在風裡飄得悠悠的,有寫“正宗泸州老窖,喝了不上頭”的,有畫“剃頭刮臉,一文錢一次”的,還有挂“專治疑難雜症,無效不要錢”的,熱鬧得像過年時的丹山木屋,隻是人更多、聲更雜。
周遭的空地上,一字排開撐着不少大傘,傘面五顔六色的,像朵大花。傘下的小商販扯着嗓子吆喝,聲音此起彼伏:“糖人!糖人!一文錢一個,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糖葫蘆!甜掉牙的糖葫蘆!山楂裹糖,越吃越香!”“跌打損傷藥!祖傳秘方,抹上就好,不好你來找我!”街道上車水馬龍,行人往來不絕——有搖着扇子閑遊的公子哥,扇子上還畫着美人圖;有挑着擔子趕路的貨郎,擔子上的撥浪鼓“咚咚”響;還有駕着牛車運貨的農夫,牛脖子上的鈴铛“叮鈴”響,五行八作,應有盡有,看得小蘇眼花缭亂。
此刻已是申時時分,太陽從初春厚厚的雲層裡探出半張臉,柔和的陽光灑在行人肩頭,為這些終日忙碌的人送去一絲暖意。小蘇看得眼睛都直了,心裡想:“這江陽比丹山熱鬧多了!要是鐵砺來了,肯定要吵着買糖人,還得要孫悟空造型的,說不定還會跟小販砍價;方師兄則會盯着那些草藥攤不放,拿着草藥問東問西,能跟攤主聊半個時辰,最後還不一定買。”
走了沒多久,兩人就見到一座氣派宅院。院外粉牆高聳,牆上爬着些嫩綠的藤蔓,像給牆穿了件綠衣裳,院内隐約可見飛檐鬥拱和茂林修竹,不知有多深。大門正上方懸着塊匾額,上書“羅府”兩個泥金大字,金光閃閃的,一看就知道羅家是不缺錢的主。
“就是這兒了,到家了。”羅濱上前,拿起黃銅門環,輕輕扣了三下,“咚、咚、咚”的聲音在安靜的巷子裡格外清晰,像在敲鼓。
不多時,大門“吱嘎”一聲打開一條縫隙,有人從裡面探出頭來,聲音沙啞得像老樹皮摩擦:“誰呀?這麼晚了還來敲門。”随即,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家奴走了出來,穿着件半舊的青布衫,袖口還打了個補丁,眯着眼睛打量着門前二人,眼神裡滿是警惕。
“你是二老爺?”老奴突然眼睛一亮,驚喜地叫道,聲音都顫了,手裡的門闩“啪嗒”掉在地上,“老爺和夫人說這幾天二老爺可能要回來,老奴還不信!二老爺您這幾年還好吧?老奴想死您了!快進來,我帶您去見老爺,他肯定高興壞了!”說着就拉着羅濱往裡走,連小蘇都忘了問,直接把兩人領進了院,像生怕羅濱跑了似的。
院内更是氣派——迎面就是一堵高大的影壁,粉刷得光可鑒人,上面畫着“松鶴延年”的圖案,仙鶴的羽毛都畫得根根分明,連眼睛都透着靈氣;松樹的年輪都清晰可見,像真的一樣。繞過影壁,是三進三出的樓宇,木頭都是上好的紅木,透着股貴氣。堂前栽着一棵老松,樹身蒼勁,枝幹像飛龍似的盤旋而上,至少有幾十年樹齡了。穿堂而過,又見一座優雅小苑,苑裡到處是假山奇石,峥嵘挺拔,假山下一條碎石小徑蜿蜒曲折,似能通幽。苑中房屋的屋檐下,都挂着大紅燈籠,紅得像一團團火,顯然是要辦喜事,喜氣洋洋的。
老奴領二人到廳中坐下,吩咐下人看茶後,對羅濱道:“二老爺您稍坐,我這就去請大老爺出來,他要是知道您回來了,肯定要親自來接。”說完就一溜煙跑了,腳步快得不像個老人。
兩人剛坐下,一杯熱茶還沒喝完(茶水是上好的龍井,香氣撲鼻),就見一位身着绫羅長袍的老者匆匆趕來。這老者面貌和羅濱有七分相似,隻是頭發更白,皺紋更多,眼角的魚尾紋都堆在了一起。他一見羅濱,就一把拉住他的雙手,眼淚“唰”地下來了,像斷了線的珠子,哽咽道:“二弟!十年了!你音信全無,跟失蹤了似的!若不是這次浩兒大婚,托人四處打聽你的消息,你是不是永遠不回這個家了?大哥知道你在忙反燕的大事,可再忙也得給家裡捎個信啊,我和你嫂子天天擔心你,怕你出什麼事,夜裡都睡不好覺。”
突然,他瞥見坐在一旁的小蘇,才發覺自己失态,趕緊用袖子擦了擦眼淚,袖子都濕了一大片,尴尬地笑道:“這位朋友是?看着面生得很,是二弟你在外面認識的江湖同道嗎?”
羅濱趕緊介紹,語氣裡滿是自豪:“這位是蘇震蘇少俠,是我在途中結識的朋友,身手高強,還是青城派門下,和浩兒師出同門,算起來是浩兒的師兄。對了,浩兒呢?快叫他出來,讓他們師兄弟見見,也好切磋切磋武功。”
羅濱大哥(羅家長子羅海)歎了口氣,搖着頭說:“休要提這小畜生!氣死我了!去年年末,我見他年滿十八,該成家立業了,就給他說了門親事,是城中王老爺家的千金王婉兒。那王小姐可是江陽有名的大家閨秀,書香門第,品貌出衆,還會女工,繡的鴛鴦跟活的似的,多少人想求都求不來!我選好了良辰吉日,就定在大後天,誰知這小子竟看不上人家,說什麼‘想闖蕩江湖,不想被婚姻束縛’,逃婚跑了!幸好離得不遠,前幾日在納溪縣找到了,他還想接着跑,被我派人看得嚴嚴實實,接回家後,我和他母親苦勸了好幾天,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他才勉強回心轉意,同意成婚。”
羅濱忍不住笑了,拍了拍羅海的肩膀:“難道是王小姐樣貌粗陋,浩兒才不樂意?要是長得不好看,逃婚也情有可原。”
“哪能啊!”羅海急了,聲音都提高了,“王小姐我見過,柳葉眉,杏核眼,皮膚白得像雪,一笑還有兩個小酒窩,比畫裡的仙女還好看!我也不知道這小子怎麼想的,放着這麼好的姑娘不要,非要逃婚,真是豬油蒙了心!”
正說着,一名少年從廳外走了進來,腳步輕快得像陣風。小蘇擡眼一看,頓時愣住了——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一個多月前在酒樓吟詩嘲諷劉鐵嘴,被老道士打了一巴掌的那個“刺頭”!他心裡恍然大悟:“原來羅浩就是他!世界真小,這都能遇上!難怪覺得眼熟,當時還覺得他挺有骨氣,沒想到是個逃婚的主兒。”
羅浩進了廳,見了羅濱,趕緊行跪拜大禮,動作标準得很:“侄兒羅浩,拜見二叔!二叔一路辛苦,路途遙遠,您受累了!”
羅濱連忙扶起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力氣不小:“起來吧!幾年不見,你都長這麼高了,比二叔還高半頭,都快認不出來了。”
羅浩起身,目光落在小蘇身上,眼神裡帶着點好奇,抱拳躬身,語氣客氣:“小可羅浩,不知這位兄台如何稱呼?看着面生,是二叔您的朋友嗎?”
“在下蘇震。”小蘇連忙回禮,心裡還在想“要不要提酒樓的事?提了會不會尴尬?”最後還是決定先不說,免得剛見面就鬧不愉快。
羅濱哈哈大笑,拍着兩人的肩膀,笑得胡子都翹了:“你們師兄弟還這麼生分?都是青城派的,以後要多親近親近,互相學習,浩兒你要多向蘇少俠請教,他的武功可比你厲害多了。”
羅浩微微一驚,看着小蘇,眼神裡滿是疑惑:“不知師兄拜在哪位先輩門下?是掌門師伯,還是其他師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