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衣:“是呵,可這有啥驚怪的,這夜來香可不是他包了的呀!想尋歡作樂的主兒多啦!”
螳螂張拉了臉壓低嗓門罵:“操你媽!敢跟老子油嘴滑舌!局長讓咱來幹啥吃的?他要是出了半點差錯,局長拿老子出氣,老子就拿你開刀!哼!”
又等了會兒,螳螂張熬禁不住,說要進去看看,叮囑了身邊的便衣幾句,就颠颠跑進夜來香去了。
螳螂張找到院裡的大茶壺打聽,大茶壺擡手往樓上一指,咬着耳朵跟他嘀咕了幾句,螳螂張就饞兮兮淫笑起來。大茶壺就說隊長,你今兒個是要嘗個新鮮呢,還是要找你的老相好白姑娘?螳螂張就連連搖手說不要不要,今兒個大爺是七仙女都不敢要呀!公務在身呢!正說着,鸨婆就鴨子下河樣擺着屁股過來了,受人欺負的小女兒見了老爹樣欣喜又委屈地說:“呀,張隊長呀,人家正要找你呢!你再若不來,我這老命兒就該沒啦!”
螳螂張以為樓上出啥事兒了,擔心着局長交下的差事兒,頭皮就一炸,急巴巴地問:“咋了?咋了?”作勢要拔腿沖上樓去樣兒。老鸨就說早跑啦,準是知道張隊長你要來,吓得車溝子溜啦!螳螂張一顆心才重又落回肚裡,細問原委,老鸨一五一十說了。又纏了螳螂張要他給她作主,将那個挨千刀的找出來,打斷他腿兒,剝了他皮兒,替她出氣。螳螂張将眉頭皺得稀爛,煩煩地揮揮手說:“得得得,爺們今兒沒心思聽你唠叨!”道罷,抽身出門。老鸨和大茶壺送出來。
大茶壺走到門口,一眼瞟見從紅袖樓出來的馬家田,揚手朝螳螂張喊:“就是他!就是他!張隊長,那個鬧事的小子在那兒!在那兒!”
馬家田聞聲掉頭朝這面望了望,覺着不對勁兒,趕緊轉身疾行而去。
螳螂張一時沒明白過來,問:“啥?又他媽嚷嚷個啥?”老鸨也瞅見了,就指了疾疾行去的馬家田嚷:“快!快呀!就是那小子!大鬧咱夜來香的就是他呀!”螳螂張這才弄明白與保護姓陸那小子爬女人是兩碼事兒,趕緊拔腿追去。待他追到胡同底,馬家田早沒了影兒。
螳螂張回到夜來香,找了老鸨和大茶壺細問那鬧事後生長相。兩個就描繪了番,免不了又颠三倒四把事兒重說了遍。螳螂張就讓兩個領了上到樓頭,來到那讓大洋射過的廊柱前。大洋已被取走,木柱上留了兩個嘴巴樣口子,入木過半。螳螂張拿手摸了摸,不禁打了個冷噤:好家夥,這手段用在人身上還不射幾個透明窟窿!
下得樓來,老鸨就屁颠颠追上去問張爺可戡出了個眉目?瞅他那樣兒定是哪處深山老林裡下來的巨盜慣匪!螳螂張卻尋思着自言自語:怪道……瞅背影兒好像是……那小子,可那小子咋會這一手……莫非他……
老鸨就說:“張爺,你心裡準定是有譜兒了嘻嘻,老身面前還神神道道保密呀?說說,他是誰。”螳螂張厭煩地斜了她眼,說:“說來你也不知道。”
這一折騰,又是呼又是喊的,免不了驚動院裡嫖客,樓上樓下的遠遠立了看熱鬧。螳螂張拿眼将旁邊交頭接耳的紅男綠女掃了幾回,猛地一拍腦袋,叫聲糟!媽的!咋把正事兒忘了!轉身飛奔上樓,咚咚咚沖先前陸警官消魂那間香巢挑簾兒一看,哪還有人?找了陪他的姑娘一問,那女子飛他個媚眼,擺擺腰肢嘻嘻說走了呀,火上房子似的。爺你要有興緻,正好……
螳螂張一把掀開蹭上來的賤女子,罵了聲騷貨!滾你八輩兒祖宗的蛋!就狗攆着樣慌慌地去了。
白紙坊,醜街陋巷裡,破落的大戶子弟打扮的馬家田悠悠搖來。
白紙坊是京城下等妓院和境娼集聚之地,他不肯放過任何機會,狠着心腸要把這老北京翻它個遍。要再找不到關伯、小月他們,他還準備去山東找找呢!龔伯伯說得對,這樣沒頭沒尾地回去,咋向老爹交待?再說,爹爹讓他來京,主要是想讓他在京城謀個出身。如今莫說立身揚名,連個立腳之地都沒了,回去爹又該抱怨他不懂事,給龔伯闖亂兒,又該怄氣不完了。
自那天在大栅欄茶樓撞上偵緝隊那個螳螂張後,龔伯就叨叨不對勁兒,要他千萬小心。哪想前日又在石頭胡同同螳螂張打了個照面,那家夥當時雖沒認出他來,可過後定是查覺了什麼,當日就到龔伯的錢莊來查戶口,找碴兒了。虧他警覺,聽響動不對勁兒,一個狸貓跳牆上了房頂。他趴房頂聽龔伯在下頭打着哈哈說張隊長你怕是看花眼了吧?我那内侄哪有那本事?再說,我兩三天前就打發他去通衢州辦事兒了呢!經了這番變故,他咋好再在那兒替龔伯添亂兒?堅辭要走,卻讓龔伯苦苦留了下來。龔伯想了個折中法兒,讓他先到背街一座荒廢的前清顯宦的府弟内躲躲風頭兒。他還是替龔伯擔心,龔伯說他小小一個偵緝隊長,在這京城算個屁!這錢莊可是曹公公開的,當今權貴誰見了曹公公不客氣三分?沒事兒的,十天半月,我保準你就可以在這京城裡大搖大擺走來走去了!
馬家田沿白紙坊街巷慢慢行來,一會鑽進妓院,一會兒站下來向傍門而立的暗娼打聽什麼,可每次都是失望。
馬家田從一家妓院蔫蔫出來,頹喪地立街心發楞。一個暗娼搖過來挽了他胳膊,扭腰送胯地賣弄風情,又拿一對小山樣奶子往他肩頭蹭:“喲,這位小哥,人家嫌你錢少是吧?嘻,沒事兒,我這是最便宜的。來,咱倆玩玩,保準讓你骨頭兒酥八輩子都忘不了呢!嘻嘻!”
馬家田一揮胳膊将那暗娼甩得一屁股跌坐街邊,眉頭一擰,扭身大步而去。
他既想在這兒找到小月,又怕在這兒找到小月。最終他還是否定了自己執拗堅持的主意,忽然覺到了自己的荒唐。跑這種髒地方來瞎闖個啥?小月是這種人?是剛才那個拿大奶子蹭他的暗娼一下子刺醒了他。那是個四十多歲臃腫虛胖的老娼婦,又老又醜的臉上厚厚塗了廉價的脂粉,參差不齊的大黃牙從抹得鮮紅如猴腚的血盆大口裡露出來,讓人看了渾身起雞皮疙瘩。他眼睛瞟向老娼婦那一瞬,小月清純如水的面影一閃而過。他心裡突地針刺錐紮般地一疼:小月咋會這樣?她咋能同小月相提并論?再窮再窘迫再走投無路小月她也不會走這條路的!
馬家田大步向白紙坊外走去,如釋重負,渾身輕松。雖然仍無半點小月的消息,可他心裡卻好是熨貼,甚至有些兒欣然。身後,那個讓他摔跌在地的暗娼仍在哭哭叽叽罵着髒話兒,可馬家田卻一句也沒有往耳裡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