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者,為鐘表之擺(第2頁)

在京城相對安穩的這幾年裡,王國維有更多的精力從事學術研究。這一期間,他發表了《人間詞乙稿》和震古爍今的詞學經典《人間詞話》。

《人間詞話》是王國維運用中國傳統詞話方式所寫的一部文學批評著作,内容大緻分三部分:闡釋“境界說”;如何創造境界;“境界說”之延伸。

在其間,王國維依然運用西方哲思解剖中國古典詩詞,引用的叔本華少而精,與中國詩學水乳交融,以至“分不清是叔本華潛入了王國維的血脈,還是王國維走進了叔本華的腦門”。實在“既有濃郁的民族詩趣,又有晶瑩的西方哲思”。

曾被王國維“條駁”的大學者俞樾,他的曾孫——那個“文學造詣精深但極少推崇同行”的學術大師——俞平伯,在《人間詞話》的序言中寫道:

“作文藝批評,一在能體會,二在能超脫。……此書論詩人之素養,以為‘入乎其内,故能寫之;出乎其外,故能觀之’。……其實書中所暗示的端緒,如引而申之,正可成一龐然巨帙,特其耐人尋味之力或頓減耳……”

正如王國維從“專門中之專門”的學問——哲學突然之間轉向文學一樣,這次,正當在文學方面一鳴驚人之時,他又急流勇退地轉向了戲曲研究,寫出了諸如《戲曲考原》《曲錄》《唐宋大曲考》《古劇腳色考》等一系列出色的作品。

其中,尤以流寓日本期間完成的“成一家之書”的《宋元戲曲考》為最,被譽為“戲曲史研究上一部帶有總結性的巨著”。郭沫若贊曰:“王國維的《宋元戲曲史》和魯迅的《中國小說史略》,毫無疑問,是中國文藝研究上的雙璧。不僅是拓荒的工作,前無古人,而且是權威的成就,一直領導着百萬的後學。”

正如梁啟超所預見的——“曲學将來能成為專門之學,則靜安當為不祧之祖矣”,随着王國維一系列戲曲著作的問世,借着大軸作品《宋元戲曲史》的一錘定音,戲曲成為了專門之學——“曲學”,并且成為了當時一門影響廣泛的顯學,吸引着衆多中外學者投身其間。千百年來的“下裡巴人”,一夜之間跻身詩經、楚辭、漢賦、唐詩、宋詞之列,披上了“元曲”的标志性外衣。

1911年,辛亥革命爆發,清王朝土崩瓦解。身為朝廷四品大員的羅振玉因擔心成為革命的對象,同王國維一起東渡扶桑、暫避風頭,攜帶着大量珍貴藏品及圖書。其中,僅圖書一項就多達五十餘萬冊。這堆藏品裡,有一樣後來成就“羅王之學”的文物——數萬片甲骨。

到達日本後,羅振玉潛心研究甲骨文,而王國維則感歎着“國已不國,國學何存”,再一次“善自命題”,将學術研究方向轉向了國學。

何謂“國學”,概括地說就是研究中國的傳統文化。具體言之,則如國學大師章太炎所言,國學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國學的本體,分為經史、經典和曆史;第二部分,治國學的方法,分為辨書籍之真僞、通小學、明地理、知古今人情之變遷、辨文學應用等。

回歸國學後,王國維沿着國學的主脈觸類旁通地撰寫了《頤和園詞》、《簡牍檢署考》、《流沙墜簡》、《明堂寝廟通考》、《釋币》、《胡服考》、《宋代金文著錄表》、《國朝金文著錄表》、《鬼方昆夷猃狁考》和《生霸死霸考》等一系列振聾發聩的著作。

王國維這一時期的“成書之多,為一生冠”,而如上所列,僅為冰山一角。而在這座冰山上,關于甲骨文方面的輝煌成就不得不提——即與羅振玉開創的“羅王之學”。

羅振玉在鑽研甲骨文之後,嘔心瀝血四十餘天完成了《殷虛書契考釋》這在甲骨文研究史上具有極其重要貢獻和地位的偉大著述。初稿完成時,他邀請王國維與他共同修訂。兩人精心修訂後,由王國維謄抄一遍交付刊印。

雖然王國維隻是幫助修訂,但在修訂的過程中兩人發揮各自所長,同時也采用了王國維的一些研究成果。如羅振玉在序言中所列的“考史”“正名”“蔔法”三個目标,他自己隻做了“正名”的基礎,“蔔法”的研究一直到科學發掘以後才開始,而“考史”一目則是王國維的貢獻——聯系正名與考史,以紙上史料與蔔辭相印證。

然而,因為第一批刊印本是王國維的筆迹,導緻後人一度認為《殷虛書契考釋》雖由羅振玉署名實則為王國維所著,由此竟引發了十數年的著作權歸屬問題的争議。直到陳夢家在二十多年後發現了羅振玉《殷虛書契考釋》的手稿本,才使這樁曆史疑案得以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