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仕北洋(第1頁)

出仕北洋

1880年,闊别家人14年的辜鴻銘,西裝革履地回到了槟榔嶼,不久便被英國殖民政府委以公職,派往新加坡。

如果照着這樣的軌迹發展,那辜鴻銘這輩子也許會是一個成功的殖民政府官員,一副徹底的西洋紳士派頭,而不會是日後名震中外的中國文化的代言人了。——但是曆史,總會有那麼多的歧點和偶然。

1881年,遊學法國的馬建忠返國時途經新加坡,辜鴻銘得知消息後,懷着好奇地想去見識見識這祖國的官員,到其下榻的海濱旅館拜訪。

大頂帽,長發辮,長袍馬褂,天朝官服,氣象肅穆,俨然正宗中國學者氣派。辜鴻銘立時為這身裝扮和氣場所吸引。

及至交談,兩人一見如故,交淺而言深,馬建忠在新加坡逗留的三天,辜鴻銘天天跑去他的旅館晤談。三日長談,辜鴻銘的心已經飛到中國了,他深覺精深博大的中國文化才是自己的歸宿。

三天之後,馬建忠離開新加坡,辜鴻銘随即也遞上辭呈,返回槟榔嶼,告知家人,此後決定蓄辮和改穿中國衣服,并于1881年初跟随一支探險隊到達中國,居住在香港。

1885年,在香港惡補了幾年漢學知識後的辜鴻銘,為時任兩廣總督的張之洞所聘,成了他的一個洋文案。至此,海外遊子才開始真正回歸祖國。此後,辜鴻銘便永遠換下西裝革履,穿起長袍馬褂,留起辮子,腳上蹬雙布鞋。

張之洞确也算是辜鴻銘的一個難遇的知音,一個“相随二十餘年,雖未敢雲以國士相待,始終禮遇不少衰”的明主。在辜鴻銘看來,張之洞是中國最後一位“論道儒臣”,在他病逝的前兩年,辜鴻銘還向他吐露對中國未來的絕望。及至1909年張之洞病逝,辜鴻銘痛心疾首地完成紀念他的作品《中國牛津運動故事》,絕望地寫道:

“現在戰局還未明了,我們的頭卻死了!……我們中有些人背叛了我們的事業,許多人投降了,所有的人被分散到四面八方。……我現在孤獨一人……不得不彷徨徘徊。”

上任之初,辜鴻銘便向張之洞提出訂閱世界各國報刊的提議,香帥(張之洞)欣然接受。此後辜鴻銘浏覽各國報刊,并分門别類歸納整理,定期向張之洞呈報,以幫助決策。遇有新鮮事或新發明,則特别解釋給張之洞聽,而張之洞每次“辄危坐安樂椅中傾聽不倦”。

張之洞幕府中皆是翰林進士之才,辜鴻銘深知自己漢文底子淺薄,便想請教同僚。但因為他的天性狂妄,唐突師道,所以沒有一個同僚願意教他。

張之洞知道後,便親自教他查《康熙字典》、學漢文。辜鴻銘這才從摸着石頭過河中找到了門徑,從漢學啟蒙讀物學到儒家四書五經,再到後來自号“漢濱讀易者”,一心鑽研國學。而這期間,有一人的激将之功不可沒。

1896年張之洞60壽辰之際,佳朋滿座,嘉興才子沈曾植也在其中。張之洞關照辜鴻銘道:“沈公如當今泰山北鬥,一代名儒,他的聰明無人能及,你要多向他請教。”

入座後,辜鴻銘天馬行空,高談闊論,大談中西學術制度,而年長他7歲的沈曾植卻默然不語。辜鴻銘意興闌珊,問沈曾植為何不發一言。

沈曾植淡然說道:“你講的,我都懂;你若要聽懂我講的,還須讀20年中國書。”

辜鴻銘受此刺激,發憤鑽研中國文化,到武漢後,更是自号“漢濱讀易者”,認真研讀《易經》等典籍,思想大變,徹底傾服于儒家傳統。

20年後,還是在張之洞的壽宴上,辜鴻銘又遇到了沈曾植。于是,辜鴻銘立即請差役将張之洞的藏書搬到前廳。沈曾植問他搬書為何。

辜鴻銘答:“請教沈公,哪一部書你能背、我不能背?哪一部書你懂、我不懂?”

沈曾植會心大笑:“今後,中國文化的重擔就落在你肩上了。”

幾年以後,辜鴻銘仍是無比推崇沈曾植:“有人說我聰明,殊不知我的聰明何能與沈公相比?中國有三個聰明人——周公、沈曾植、紀曉岚。”

張之洞的知人愛才、禮賢下士,使辜鴻銘深為感動;當他以局外人的角度看張之洞的知人愛才、禮賢下士時,他内心的感動實實在在地升華成了崇高的敬意。

張之洞的知人善任,使他有幸結識了蔡錫勇、梁鼎芬、趙鳳昌、梁敦彥等同僚,其中,梁敦彥的經曆尤值一提。

梁敦彥留學耶魯,回國後任天津北洋電報學堂英文教習,1884年應張之洞聘請,入香帥府主辦翻譯電報事宜,領導電報房學生。

當時香帥府有一規矩,每月初一、十五行禮,文案員與電報生分班站定,聽張之洞訓話。梁敦彥站在電報房諸生行列,為自視甚高的文案員所看不起,因此無人與之言談。

又是一日行禮,張之洞出堂,見梁敦彥與電報生站立一列,便親自上前拉他出列,令他站立文案員一列,說:“汝在此班内行禮。”

此後,一幫文案對于梁敦彥一改常态,分外殷勤。

抛去官場炎涼的感歎,辜鴻銘對眼前的這位頗具大臣風範的大清官吏心甘情願地臣服,私下裡将之比為發動清流運動的英國紐曼大主教,堅定地認為他将是清流運動的脊梁,是拯救中國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