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對于《中國學術思想變遷之大勢》的未完成,很是遺憾,忽然又在心裡“替梁任公先生補作這幾章阙了的中國學術思想”的野心種子發芽了。
“這一點野心就是我後來做《中國哲學史》的種子。”
1906年夏天,胡适考進新成立的中國公學。(當時日本政府頒布“取締清國留學生規則”,中國留日學生認為這是侮辱中國,便罷課抗議,全體歸國,在上海籌創了這一個學校。)
與胡适同寝室一個叫鐘文恢的人,是競業學會的會長,他介紹胡适入了會。競業學會的。他的是《地理學》,講一些“地球是圓的”之類通俗地理學的知識。
寫完《地理學》之後,胡适逐漸膽大,嘗試用章回體寫長篇,取名《真如島》,寫的是一個“破除迷信,開通民智”的故事。
《真如島》陸陸續續在旬報上連載,續至的同時,胡适也開始學作詩了。而他學詩,竟與腳氣病有些關系。
徽州人出外,到上海求學或經商謀生,往往因“水土不馴”生腳氣病。發病時雙腳腫脹,嚴重時四肢不能動,甚至喪命。
胡适進中國公學不到半年,也得了腳氣病,不得不請假回家養病。養病期間,百無聊賴,借書消遣,便接觸到了古詩。
這種比他小時候讀的律詩有味得多的古詩,引起了他極大的興趣,讀着讀着,自己也忍不住學着寫起來。
有一次他寫了一首送别詩給競業學會會友,得到對方的誇獎,并回敬了一首,其中有“天下英雄君與我,文章知己友兼師”兩句。“然而他這兩句鼓勵小孩子的話可害苦我了!從此以後,我就發憤讀詩、寫詩,想要做個詩人了。”
以後,胡适詠物寫詩,感事寫詩,遊覽也寫詩;讀了好書要寫詩,接送朋友要寫詩,喝酒捧戲子也要寫詩。他在學校裡漸漸有了“少年詩人”的名聲。
試舉他的《秋柳》一詩。
序曰:秋日适野,見萬木皆有衰意。而柳以弱質,際茲高秋,獨能迎風而舞,意态自如。豈老氏所謂能以弱者存耶?感而賦之。
但見蕭飕萬木摧,尚餘垂柳拂人來。
西風莫笑長條弱,也向西風舞一回。
這是胡适在老子“弱能勝強,柔能克剛”的思想影響下寫的一首詩,也是他頗為喜歡的一首詩。幾年之後,他在美國還津津樂道,把它講給美國女友韋蓮司聽,說“庚戌(1910)以前所作詩詞,一一都宜删棄,獨此28字,或不無可存之價值”。
胡适初學詩,多寫古詩歌行、詞曲,翻譯外國詩,唯一不敢寫的是律詩。
因為律詩中間兩聯要對仗,他小時候沒學過對對子,以為那是很難做的。後來,他偶然試寫一兩首律詩送朋友,覺得也并不難,而且漸漸地看透了律詩這種“把戲”:“作慣律詩之後,我才明白這種體裁是似難而實易的把戲;不必有内容,不必有情緒,不必有意思,隻要會變戲法,會搬運典故,會調音節,會對對子,就可以謅成一首律詩。這種體裁最宜于作沒有内容的應酬詩,無論是殿廷上應酬皇帝,或寄宿舍裡送别朋友,把頭搖幾搖,想出了中間兩聯,湊上一頭一尾,就是一首詩了;如果是限韻或和韻的詩,隻消從韻腳上去着想,那就更容易了。大概律詩的體裁和步韻的方法所以不能廢除,正因為這都是最方便的戲法。”
胡适漸漸以為自己參透了律詩的“套路”,這才有了後來抨擊律詩、鼓吹“詩體大解放”的文化革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