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做錯了許多事,到這個地位,還要靡費民國許多錢,我心裡很不安。我本想謀獨立生活,故曾要辦皇室财産清理處。但許多老輩的人反對我,因為我一獨立,他們就沒有依靠了。”
這次短暫的會晤,在宮内外引起了一陣不小的風波。
宮裡的王公大臣們聽說皇上私自見了胡适這個新人物,便“像炸了油鍋似的背地吵鬧起來了”;宮外報紙紛紛刊載,“胡适請求免拜跪”“胡适為帝者師”……一時滿城風雨。
一個提倡“德先生”的新人物,去拜望一個曾經鬧過複辟的末代皇帝,還稱其為“皇上”。在記者的筆下,這是一條多麼怪異的新聞!但是在胡适看來,他隻不過是去看望了“一個人”,一個寂寞可憐的人。
“清宮裡這一位17歲的少年,處的境地是很寂寞的,很可憐的;他在這寂寞之中,想尋一個比較也可算得是一個少年的人來談談;這也是人情上很平常的一件事。”
胡适為此寫了一首題為《有感》的小詩:
咬不開、捶不碎的核兒,關不住核兒裡的一點生意;
百尺的宮牆、千年的禮教,鎖不住一個少年的心!
胡适的思想,有時可以說是一種深受美國影響關注個人的人道主義。但是他的這種人情味兒卻往往在大時代的背景下不得要領,也就不會被看好。
1924年10月,馮玉祥率國民軍發動北京政變,解散“豬仔國會”,軟禁了賄選總統曹锟,由黃郛代行國務總理,組成攝政内閣。
11月5日,民國政府修正清室優待條件,沒收清宮,永遠廢除皇帝尊号,并把溥儀的小朝廷趕出紫禁城,限當天全部搬出。
結束辛亥革命時就該結束的帝制,這樣的舉措,是符合時代潮流而無可非議的。胡适雖然反對帝制,但出于一種人道主義的關懷——同情被廢的小皇帝,使得他再度逆流而上:緻書民國政府,提出抗議。
“堂堂的民國,欺人之弱,乘人之喪,以強暴行之,這真是民國史上的一件最不名譽的事。”
緊接着,胡适又親自前往溥儀暫居的北府慰問。他關心溥儀的前程,鼓勵其出洋留學。
胡适算是末代皇帝的知遇之士了。但與此同時,更多的知識分子卻與胡适劃清了界限,紛紛緻函批評。
對于這些批評,胡适将之視為誣蔑,“字裡行間充滿着苛刻不容忍的空氣”。
直到發生了“九·一八”事變,日本帝國主義占領東北,制造傀儡政權僞滿洲國後,胡适才察覺到形勢的嚴重,認識到他反對把溥儀驅逐出宮的錯誤,表示沉痛的忏悔。
努力的辯證
“五四運動”後不久,胡适對孫中山的《孫文學說》和《實業計劃》滿心稱贊;而孫中山也關心和贊許胡适。但是僅僅過了三四年,胡适對孫中山的态度卻發生了出乎意料的驚天逆轉。
1922年6月16日,廣東軍閥陳炯明發動武裝叛亂,炮轟總統府,欲置孫中山于死地。孫中山僥幸脫險,連夜逃往上海。
這是孫中山一生中遭受的最慘重的一次失敗。明槍易躲,家賊難防。辛苦栽培十幾年的部下,竟會如此“陰毒兇狠”,叛黨禍國,縱兵殃民,“罪惡貫盈,難稽顯戮”!
“文率同志為民國而奮鬥,垂30年,中間出生入死,失敗之數,不可縷指,顧失敗之慘酷,未有甚于此役者。”
9天之後,胡适在《努力》周報上發表短評,卻稱陳炯明為“模範的新廣東”的功臣,其叛變為“革命”。
此論一出,胡适很快便又成了衆矢之的。
當局者迷。或許當時的胡适并沒有很清晰地認識到未來的走向。但是對于胡适而言,評價一個時間和人物确是“随着時間地點的改變而發生變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