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刷了鍋,喂了豬羊,鄧金柱在堂屋裡看電視,楊翠玲就到東間鋪床。一會兒,楊翠玲鋪好了床,說,該累了,早點睡吧。鄧金柱看着楊翠玲開心地笑了。楊翠玲跟着也笑了,出去了。等楊翠玲解手回來,鄧金柱把電視機搬進了東間床頭的闆箱上,坐在被窩裡吸煙。鄧金柱看她進來說,睡吧。楊翠玲知道他在等她,就說,好。兩口子早不是剛結婚時那樣睡兩頭了,而是像電影電視演的那樣睡在一頭,跟電影電視裡不一樣的是不睡兩個被窩,而是睡在一個被窩裡。楊翠玲一坐到床邊,鄧金柱就把被角掀開了,好讓她坐進被窩來。楊翠玲一翹腿就進了被窩。楊翠玲想看會兒電視,就拿起遙控器按來按去的找台。鄧金柱說,看個毬啊,恁大時候了,你不急啊?楊翠玲說,夜長着哩。鄧金柱說,不中!楊翠玲說,嗐,看你急的,跟欠八百年了樣。鄧金柱說,差不多!楊翠玲說,又不是年輕人了,咋恁饞啊?鄧金柱叫起來,看你說哩,我又沒病,我為啥不饞?楊翠玲說,饞,饞,還沒一百哩。這詞兒是用來說不懂事的人的。鄧金柱問,想我不想?楊翠玲說,不想。鄧金柱不願意了,絮絮叨叨地說,不想,我叫你不想。楊翠玲不笑的時候還不護癢,一笑就癢得不行,趕緊求饒,想,想,我想!鄧金柱說,晚了。得說你愛我!電影電視裡見得多了,可沒誰往自己身上扯拉,看了就忘了,鄧金柱竟要她說電影電視裡的話,楊翠玲可說不出。也難怪,當地人從來不說這仨字,最多說喜歡,一般喜歡了都是誇一句什麼。楊翠玲不說,鄧金柱不依,非要楊翠玲說不可。楊翠玲沒了辦法,說,你先說。鄧金柱說,好,我先說就我先說。憋了半天沒說出來卻顧自嘿嘿地笑了。楊翠玲說,你也礙口吧。鄧金柱笑了一會兒才恍然大悟過來,說,我叫你說哩,你咋叫我說開了?你這家夥太滑了。
鄧金柱說,唉,你不知道,呆工地上幹活,啥都好辦,就這個沒辦法。楊翠玲問,那咋辦啊?鄧金柱說,找五姑娘啊。楊翠玲就怔住了,你……鄧金柱笑嘻嘻地說,你聽我說啊。楊翠玲說,你滾!鄧金柱說,你看你,還吃醋哩!楊翠玲忽然就淚絲絲的了。鄧金柱慌了,說,你知道五姑娘是啥啊就哭?楊翠玲還是哭。鄧金柱舉着一隻手說,這就是五姑娘。楊翠玲很疑惑,還是睜開了眼,不解地看着,鄧金柱煞有介事地用另一隻手一個一個地扳着這隻手的手指頭,數着,一,二,三,四,五,五姑娘。再回過去一個一個地扳着數着,一,二,三,四,五,五姑娘。再把五根手指都張開着,轉動着晃着抖着,說,五姑娘。楊翠玲懂了。鄧金柱就挖譏她,唉,都恁大了,還跟手争風吃醋!這話訓是訓,因為是把她做當孩子訓的就有開玩笑的意思。楊翠玲不好意思了,說,去!鄧金柱說,收了秋跟我打工去中不中?楊翠玲說,不去。鄧金柱央求說,去吧,老婆子,好老婆子,求求你,去吧。楊翠玲說,你咋恁想叫我去啊?鄧金柱說,眼饞人家啊!楊翠玲說,饞啥?鄧金柱就給她講了工地上的小兩口。
建築工地一般都是男人的天下,很少有女人去。有人跟他們當初一樣才結婚正黏糊着。工地上因為女人很少去,沒女工宿舍,也沒修女廁所,兩口子自己修了。女人一來工地上熱鬧了,有事沒事的大家都往他那棚子裡鑽。工地上本來沒電視,那就成了大家開心的地方。最先去的是幫他們碴過茅房的胡中看。女的慌忙讓座,就是讓他們坐到鋪上去。胡中看一邊坐一邊說,嫂子,我就是來看看恁大時候了,茅房滿了沒有啊?滿了我好給你再碴一個啊……話沒說完,女的就笑得直不起腰來,也不知道該回他啥好。男的看着老婆子下不了台,接口說,早着哩,她哪跟你樣能吃能屙的恁有本事,一泡屙一籮筐,一天屙一坑啊?男的說的是有來路的。曆來碾打場都是套上牲口拉着石磙碾的,牲口自然會屙會尿。尿的話能趕到場邊當然好,趕不到場邊也沒關系,反正很快就會被場浸幹的,屙就不行了,必須用籮筐接着。所以打場的人看起來趕着牲口挺悠閑的,其實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的,一旦發現牲口想撅尾巴就得趕緊把放在身邊的籮筐拿到牲口的臀部下去。牲口不用說也能屙不少。男的這樣說表面是誇胡中看有本事,其實就等于罵胡中看是牲口。大家當然能聽得出來,胡中看不好罵他你才是牲口,那樣就顯得太笨了,就罵,還真能尿到一個窯兒裡啊!他們那裡管不太深的小坑小洞叫窯兒,也可以引申到不大的瓶瓶罐罐上去,而他們那裡一般冬天因為太冷人們就懶得出去,大多會在屋子裡放上一個尿盆或尿罐,以備夜間使用。這樣罵表層意思是這樣,但因為罵的是兩口子,意思就暧昧起來。誰也都明白,但回罵就不是一般能回罵得了的了。男的不愧是在建築隊這幫男人堆裡混得久了,什麼樣的罵詞都知道些,接口道,是能尿到您那個窯兒裡。他的意思指的是對方的老婆。胡中看不甘示弱,笑着接口,我還沒有哩,咱兩先用一個窯兒尿。男的沒料到胡中看還能接,又不好認輸,隻好罵,啥貨,沒窯兒你就捏住别尿。但明顯弱了下去。既然登門到自己的地方來,不管怎麼說也算是客人,罵歸罵,罵了活絡氣氛,客氣還是要客氣一下的。男的就給胡中看讓了煙,點着火吸了,開始天南海北地拉呱起來。胡中看就一下一下的偷看,嘴裡說着什麼。有時候男的是能看到的,但不好說什麼。女的也能發現,并沒多想。夜深了,胡中看才和那人滿足地去了。發現了這個秘密,以後不光胡中看來,别的人也來,有時候棚子裡會坐得滿滿的。慢慢的就蔓延出去了。比如看見男的很有精神會說,老婆子管夠你了吧?要是男的迷迷糊糊的,則說,夜兒黑了又翻精了吧?即是男的沒什麼異常的表現也會有人問,木了吧?弄得男的不知道該咋說,就很窘,大家就覺得解氣,看着他哈哈大笑。多了,男的就想出對付的詞兒來,說,回去問您老婆子去!回擊得發問的人啞了。男的正得意着,冷不防别的人接了回,中啊,俺老婆子就在那小屋哩,一會兒我問問她去。還作勢向那棚子一指。男的辛辛苦苦想了好幾天的詞兒,滿以為無懈可擊的,現在就這樣被擊破了,宛如錐子紮氣球一樣輕而易舉,不得不感歎,到底人多智廣啊!衆人看着男的的窘态就很厲害的笑起來。男的知道,雖然大家合夥出他的洋相,使他窘态百出,但那沒有絲毫惡意,玩笑而已。果然,男的很受歡迎,幹活的時候老是有人幫他,平時也老是有人跟他打招呼。時間久了,男的就明白了,不是自家多有人緣,而是自家帶着女人的,人家這樣跟他套近乎無非是想看看女人罷了。看看又不少什麼,有什麼怕的?男的就不說破,也不跟女的說。女的慢慢也知曉了這層意思,也不好說什麼,就裝作不知,該怎樣還怎樣。
有一天早上開飯的時候女的忽然想起來昨天洗的衣裳忘記收了,就趕過去收,遠遠的看見了又停住了。天已經很涼了,夜裡會有潮氣,衣裳就會返潮,這時候收衣裳肯定不行,就沒收。等太陽出來曬了一會兒,女的覺得差不多了就走過去收衣裳了。其實也沒幾件,無非是她和男的的褲子、褂子、秋衣、秋褲、襪子、鞋墊啥的,把這一切收完了卻獨獨不見了她的褲頭。她想,也許是被風刮掉哪裡了,就在四下裡找,可四下裡都找遍了也還是找不到,等到上午吃飯時跟男的說了,吃完飯兩口子一起再去找也還是不見蹤影。兩口子一無所獲地站在那裡愣神的當兒,女的想起來了,根本就沒有刮風,因為别的衣裳都在,就連比褲頭輕得多的襪子都在。排除了被風刮掉,那就隻有一種可能,被誰偷走了!因為曬衣裳的繩子就在他們棚子的邊上,這裡除了她拉的那道繩子再沒有别的繩子了,繩子上除了兩口子的衣裳再沒誰的衣裳了。可是誰會偷呢?偷褲頭幹啥呢?她對誰都是好臉相迎不會得罪誰的啊。開她的玩笑?出她的洋相?都沒啥,可用偷褲頭來開玩笑、出洋相就太過了。這樣過了幾天也還是沒有褲頭的一點信兒,女的就确定偷褲頭的人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那麼,是什麼秘密呢?女的怎麼想也想不清楚,直到有一天晚上,女的才算知道了。當時,女的買了毛線正在打毛衣,看見從外面回來的男的笑得怪怪的,就問,咋啦?男的不說話,還是笑。女的覺得男的有點不太對勁,這時從發現男的的手是背着的,自打結婚到現在她還是頭一次看見他背着手就很驚詫,問,你手裡拿的啥?男的卻說,你猜。見男的搞得這麼神秘,女的警覺起來,問,啥呀?男的見女的半天都坐着沒動,隻好把背着的手舉到她面前,卻是一個白色的内衣!女的就羞了,買那弄啥啊?男的湊過來刮了一下女的,把内衣塞到她手裡。女的就說,買了我也用不上。男的說,不是買的。話沒說完就被女的打斷了,啥?不是買的?那你從那弄的呀?她一瞬間想起了不知被誰偷走的褲頭,懷疑地看着男的。男的就叫起來,我會恁沒出息嗎?然後說,拾的。又說,你戴上試試。女的不理男的,卻問,在哪兒拾的?男的說,就這院裡啊。我多會兒出去尿泡,回來圍着工地轉了一圈,就在那邊路邊看到了,我一搭眼就覺得是個内衣,踢了踢,還真是,就拿回來了。又加了一句,奇怪,白兒裡咋沒看着哩?說着得意起來,那回叫你買你不買,我知道你怕花錢,這回好了,不用花錢就有了。女的就把手裡的内衣扔過去,說,我才不戴哩。男的拿着,一邊要去脫女的的衣裳,女的不讓,說,哪遠扔哪去!就坐到一邊去了。男的被晾在那裡,怏怏的,不知如何是好。
楊翠玲聽了歎口氣,幽幽地說,去了,聰明咋弄啊?鄧金柱就不言語了,唉——
第二天兩口子去了一趟葫蘆灣看了楊翠玲的父母,歇晌就回來了。在家歇了一會兒,就帶着單子下地磕芝麻去了。有人見了說楊翠玲,才回家就叫人家幹活,也不怕使壞了。這種話當地經常說,一般說的對象是牲口,用在鄧金柱身上就有罵玩的意思了。鄧金柱嘿嘿地笑跟那人打招呼。楊翠玲卻不依不饒,說,使壞了不還有你的嗎。那人從沒見楊翠玲這樣伶牙俐齒過,笑了,罵,這貨,咋不知道好人歹啊。楊翠玲撇嘴說,你是好人,好的不抵人家的麥稭垛。麥稭垛是小麥杆子經過碾壓脫粒再垛起來的,是用來喂牲口的。牛身上癢了沒地方撓就會在麥稭垛上使勁蹭,要是麥稭垛不夠大的話往往會被牛蹭塌掉。楊翠玲這話等于是在把那人罵成牛。那人道,你不抵人家的麥稭垛,你忙着戀蛋哩,哪有空兒啊?楊翠玲說,你不戀蛋,你忙着将狗娃子哩。那人笑得更厲害了,歎氣道,我日,這貨長出來嘴了。旁邊一人插話道,啥材料子啊,連個女人都撅不過。那人很委屈地說,你光說,咋會撅過她了哩——咱才一張嘴,她上下兩張嘴啊!那人一愣又一想明白過來,哈哈大笑起來。
說着笑着鬧着玩着,不知不覺就到地裡了。
在所有的秋莊稼裡,芝麻是最早成熟的了。鄧金柱還沒回來,勤快的楊翠玲已經把二畝芝麻铩完了。芝麻不是像黃豆或谷子那樣一起成熟的,而是從下往上逐漸成熟的,成熟的芝麻炸開口子露出裡面的籽兒,驕傲地向天展示着,這時候稍有碰撞就會撒出來。而铩芝麻難保不碰着,所以,铩芝麻必須趁早。但也不能太早,否則芝麻棵子上面的芝麻還沒長飽铩了就秕了,這就要掌握好火候,一般是芝麻七八分熟時铩最為合宜。铩芝麻雖說也是用鐮刀割但不像黃豆或谷子等那樣用力割就行的,必須小心翼翼的,一手拿鐮,一手穩穩抓住芝麻棵子不讓它抖動。也許因為芝麻收割的特殊,所有莊稼都可以叫割,唯獨芝麻叫铩。铩一把再把芝麻棵子倒過來在簸籮或單子上拿鐮輕輕敲着,叫磕芝麻。磕過的芝麻要捆成一個個的芝麻捆子,然後再三個或四個一組攢起來,叫芝麻攢子。攢起來的芝麻就會慢慢的自己成熟、風幹。這期間要每過幾天磕一次。最初這樣隔長不短的磕芝麻是怕變天,芝麻黴爛在芝麻棵子上,另外磕一次也可倒騰一下芝麻攢子,使芝麻攢子幹得更快些,後來就多了一項,就是為了防賊。芝麻是磨小磨香油的原料,在當地是僅次于棉花的值錢作物了。芝麻幾天不磕再輕輕一磕就會嘩嘩的往下淌芝麻,賊順手牽羊就把芝麻磕走了。
在地上攤單子的時候楊翠玲說,我磕,你攢。鄧金柱說,好。兩口子作了分工,幹起來就有條不紊的很快,很利索。鄧金柱先用兩手緊緊地抓住芝麻攢子的頂頭,讓所有的芝麻捆子都保持原來的樣子以防成熟的芝麻撒出來,再輕輕放到單子上,等楊翠玲一手一個抓起芝麻捆子磕完了,再拿走攢起來。
兩口子正這樣一個攢着一個磕着,鄧金生兩口子也下地磕芝麻了。鄧金生看見鄧金柱先說話了,沒叫他哥,叫了他名字,金柱回來了。鄧金柱一擡頭喲了一聲,趕緊掏煙讓他,跟他打招呼。楊翠玲也趕緊跟藍雲芳打招呼,一邊看着兩個男人,心裡忽然感觸良多,說不清是快樂還是别的什麼。鄧金生看看楊翠玲跟她說了句笑話慢悠悠地走了。
鄧金柱沒回來的時候就隻有楊翠玲一個人,要磕,還要攢,忙得不亦樂乎的,添個鄧金柱自然快多了,天擦黑的時候就磕完攢完了。
第28章
錢大有也回來了。
錢大有去了采石場打石頭。打石頭不像在建築隊吃飯吃的是工頭的,就必須天天上班,而是按勞取酬,吃飯吃的也是自己的,愛幹不幹沒誰管你。這樣的活兒錢大有很喜歡,按他的話說,就是自由。打石頭自然是在山裡,荒僻得除了打石頭的工人就沒有人煙了。打石頭是力氣活兒,也是很枯燥的活兒,天天看過來看過去的除了石頭還是石頭,常年也看不到一個女人。離他打石頭的地方不遠有個小山村,錢大有沒事就去逛,買東西,順便看女人。小賣部裡日用品、青菜、魚、肉都賣些的。小賣部有兩家,錢大有常去西面的那一家,那個小賣部多半都是那個胖胖的女人在。女人說不上漂亮,也不會很溜地跟人說這說那的,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個女人。錢大有有時候去了碰上女人不在就很失落,要是女人在就很歡喜。有時候下雨或者停電那就放風了,大家發一聲喊一窩蜂地擁到縣城去了。和山溝裡比起來縣城就是天堂,花花綠綠的什麼都有,自然還有女人,一個個都比那個胖胖的女人好看多了。錢大有的眼睛就看直了,就走不動路了。有一次,錢大有正在街上東張西望地走着,咚地一下撞到了什麼東西上,一回頭看是個女人。女人年齡不大也不算年輕,看穿戴不像鄉下人也不像城裡人,這種女人很叫人費琢磨,不過錢大有沒工夫去想這些事,他聽說過許多鄉下人不小心碰到城裡女人招災惹禍的事,早就就吓壞了。錢大有慌慌地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大姐,我真不是故意的!女人沒說話,盯着他看。錢大有越發害怕了,大姐,大姐,我,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女人還是不說話,還是盯着他看。錢大有就毛了,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女人等他不說話了,才問,大哥,錢大有支拉着倆手胡亂地揮着,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大姐!說完了才想起來,不對啊,她咋叫我大哥啊?就迷惑了。女人接着問,約嗎?錢大有不懂啥意思,就說,不用了。女人說,便宜,這個數——伸出一隻手晃了晃挓挲的五指。錢大有不知道怎麼回事,疑疑惑惑地看着女人。女人說,大哥,多便宜啊!錢大有這才想起來别人說過的雞,明白女人就是雞了,放下心來,到底沒經較過,心裡沒底,就說,不用,不用。大搖大擺地走了。錢大有人走了,心卻留下了,以後心心念念的忘不了了。他原來在村裡轉悠的時候渴望能有一場豔遇的,因為他聽人家說過一個順口溜,叫想上山西,山西有個晉城縣,還管飯,臨走還拿盤纏錢。他聽了就知道晉城縣的女人很風流,雖不至于像順口溜說的那樣個個都是風流成性,但機會還是應該有很多的。這地方離晉城縣也不遠了,翻過山就是,應該差不多的。可是他來了好幾個月了也沒有碰着機會,連一點兆頭都沒有,沒想到無意中碰上了,不過花點錢,也不算貴,才五十,打一天石頭就賺回來了。
過了一陣子,錢大有又去了縣城,這回他是專門來的。他在街上轉悠了半天也沒碰到,有點失望,準備回來。才走到車站,一個女人向他走過來,悄聲問,大哥,約嗎?不是上次那個女人,也跟上次那個差不多。錢大有心裡一跳,悄聲問,多少錢?女人說,便宜。像上次那個女人一樣伸出一隻挓挲着五指的手晃了晃,說,這個數。錢大有看了看周圍,說,好。女人說,跟我來。就走了。錢大有就跟着。出了車站拐進一條胡同。胡同很僻靜,偶爾才會有個人經過,也是急急匆匆的。錢大有有點害怕,站住了。女人聽不見後面腳步聲,回頭見他站住了,就沖他擺手,問,怎麼啦?錢大有問,去哪兒啊?女人說,去我住的房子啊。錢大有不敢去了,想回去。女人說,你是外地人,我也是外地人啊。你一個大男人還怕我一個女人啊!錢大有想想也是,就又走了過去。女人走近了一間低矮的房子裡,開了門,進去了。錢大有跟着進去了。屋子裡隻有一張床和一些簡單的日常生活用品。女人問,要玩嗎?錢大有不懂,愣愣地看着女人。女人說,有五十的,也有一百的。錢大有沒想到還有這名堂,有點心疼錢,也急壞了,就說,五十的。女人說,玩玩吧,大哥!錢大有拗不過,隻好依了。女人就幫他脫衣裳。衣裳脫完的時候,女人說,我去解個手。卻抱着錢大有的衣裳出去了。錢大有暗叫一聲,不好!已經沒有辦法,眼睜睜地看着女人出去了。錢大有不知道女人還會使出什麼招兒來,吓得心裡直打顫,再也坐不住了,從床上起來,想走,才發現一絲不挂的,看看屋子裡,隻有不多幾件女人的衣裳,肯定不能穿的,急切之下也顧不得什麼就用床單裹了,推門就走,卻看見衣裳就在門口扔着,趕緊抓起來穿了,一溜煙地逃了。逃出多遠,錢大有才掏了掏口袋,已經空了,慶幸着隻帶了一百塊錢,也沒挨打,夠走運的了。那以後,錢大有再不敢胡想八想的了。唯一想的就是好好幹活,回家了找老婆子。
現在,終于到家了,夜正深着,洗洗腳就能上床,美美地和老婆子在一起,錢大有該有多麼激動啊!
錢大有激動得不能自已,黃雪麗也激動得不能自已。她跟鄧金海好長時間沒在一起了。這段時間鄧金海很忙,好幾天才能回來一趟,白天不方便,夜裡天一涼又不能睡在外面,隻能睡在屋裡,沒理由出來。有時候在胡同裡倆人碰上了,有人了說着句話擠擠眼,沒人了就直接說,可惜怎麼也瞅不出機會來。黃雪麗都快急壞了。又過了幾天,張素心的娘病了,張素心看她娘去了,說好了歇晌就回的,被她娘罵了一頓,就打了電話要他早點回家照顧孩子,留下了。鄧金海開着車回來的時候跟黃雪麗說了。黃雪麗激動得不得了,說,黑了你來吧。鄧金海說,不好啊,大有快該回來。黃雪麗說,哪會正好碰上啊,來吧,我想你了。鄧金海等孩子都睡了,悄悄爬起來到了黃雪麗家。黃雪麗早已虛掩着門等得不耐煩了。鄧金海就徑直推了門進去了。倆人溫存了一陣子,鄧金海就起來了。黃雪麗說,還早着呢,天待明回去不晚。鄧金海說,我知道,我解個手去。光嘟嘟的去了茅房。就在這時,錢大有回來了。
錢大有快走進家的時候遠遠看見屋裡還亮着燈光,心裡一陣溫暖,腳步不由就快了起來。到了大門口,笃笃笃地敲門。黃雪麗很快活,睜着眼等着鄧金海,忽然聽到敲門聲,知道錢大有回來了,吓了一跳,心裡暗暗叫苦,趕緊把鄧金海的衣裳連同用過的衛生紙撿了一起藏起來,再燈拉滅了。錢大有等了一會兒還不見黃雪麗出來開門,就再笃笃笃地敲門。黃雪麗假意警惕地問,誰呀?錢大有說,我,開門啊。黃雪麗說,哦,等着我給你開門。拉亮了燈,黃雪麗穿着褲頭披着衣裳開了門。錢大有看着了,胸口就是一撞。黃雪麗惺忪地說,我興着是誰哩。你咋這時候才回來啊?錢大有以為黃雪麗想他了,心裡很高興,關上大門跟着進了屋,說,早就想回來,工頭不放啊。黃雪麗問,你吃飯沒有?錢大有說,吃了。黃雪麗說,你要沒吃就做點,馍一熱,打倆雞蛋一炒,也快。錢大有說,不吃了,吃過了,半夜了,睡覺吧。黃雪麗說,嗯,睡吧。錢大有放下東西轉身要出去。黃雪麗緊張起來,問,你不是睡覺的嗎,還弄啥去啊?錢大有說,解手。黃雪麗更緊張了,他知道鄧金海還光着身子,聽見錢大有回來他就窩在茅房裡回不來了,要是錢大有過去非撞上不可,那就完了。黃雪麗心裡很急,可是也沒有辦法,聽天由命吧,不過還是下意識地問了一句,大手,小手啊?錢大有說,小手。黃雪麗說,小手就在糞窯子那兒尿吧,别去茅房了,黑咕隆咚的啥也看不見。錢大有說,好。
錢大有解完手回到屋看黃雪麗面朝裡已在被窩裡睡了,連忙脫光了,出溜一下鑽了進去。錢大有在路上的時候一想到快要見到老婆子了就興奮得不得了,一鑽進被窩就急不可待地抱住了黃雪麗。黃雪麗本來就不喜歡錢大有,剛才又跟鄧金海親熱過了,極不情願,可是到底心裡發虛,錢大有又剛剛到家不好違拗他,嘴裡說,就恁饞啊。錢大有說,當然啦,好幾個月了,想都想死了。盡管黃雪麗不配合,錢大有不在意。黃雪麗無奈,隻說,看你急的。黃雪麗懶洋洋地躺着,任由他。
黃雪麗擔心着鄧金海,剛才趁錢大有解手又把衣裳看了看,往裡掖了掖,心裡忐忐忑忑地睡不着,聽見錢大有睡了,不知道睡着沒有,不敢動,一會兒聽見錢大有發出了鼾聲,知道他睡着了,還有點不放心,翻了個身,往一邊挪了挪,離開了錢大有。錢大有也許幾個月自己一個人睡睡慣了,并沒抱她,呼呼地睡得香甜。黃雪麗急着想把鄧金海的衣裳送他穿上,一來危險,二來天涼了,鄧金海會凍着的,又擔心錢大有睡得不沉,怕自己起來驚動他,隻好再撐一會兒。黃雪麗現在又累又困,迷迷糊糊的隻想睡又不敢睡,十分難受。這樣迷迷糊糊的不知過了多長時候,聽聽錢大有有節奏地打着鼾聲,知道錢大有睡熟透了,悄悄爬起來,從床的另一頭的床席下把鄧金海的衣裳摸出來抱在懷裡,再看看錢大有忙溜了出去。黃雪麗進了茅房卻沒看到鄧金海,知道鄧金海大概聽見錢大有說解手翻牆跑掉了。她想,也許鄧金海光着身子跑不遠的,說不定就在牆外某個地方藏着,就低低地叫,金海,金海。叫了幾聲還不見人,就不敢叫了,生怕被鄰居聽見。黃雪麗看着懷裡鄧金海的衣裳不知道就這樣抱着好還是扔掉好。抱一會兒還好,抱多一會兒就不行了,不是怕冷,她總得進屋去,難道還把衣裳帶回屋去?天明錢大有發現的幾率就大了。不抱着放哪兒呢?似乎放哪兒都不好。扔掉有點舍不得,退一步講,就算舍得,扔掉了,要是被誰發現了還是說不清啊!給他送過去呢?她沒想到鄧金海會跑掉,也隻簡單地穿了褲衩披了衣裳,這在自家院子裡還好,出門就不行了,這時候在外打工的正陸陸續續地回來,萬一碰上誰那可麻煩了;要是穿得整整齊齊的錢大有醒了肯定會起疑心。黃雪麗愣住了,一時不知道怎麼辦才好。黃雪麗站在那裡,又害怕又着急,心裡像有十五隻吊桶打水一樣,七上八下七下八上叮叮咣咣的安生不下來。思忖再三,黃雪麗還是決定等鄧金海一會兒。黃雪麗等了半天還不見鄧金海過來,冷得受不住了,再叫,金海,金海。還是聽不到應聲,黃雪麗有點急了。黃雪麗一直是抱着鄧金海的衣裳的,身上冷懷裡卻不冷,這會兒實在冷得不行,才想起來把鄧金海的衣裳披在身上,這才暖和些。她本想穿上等鄧金海來了再脫給他的,可是怕錢大有起來撞上了。又等了半天還不見鄧金海,黃雪麗急壞了,再不能等下去了,就準備回屋去,可是鄧金海的衣裳怎麼辦呢?黃雪麗作難了,心裡忍不住埋怨鄧金海,就這點事就把你吓成這樣啊?當初跟我好就沒想到會有這麻煩?埋怨完了還不解恨,不由地罵,咋恁笨哩,深更半夜的誰還能一直不睡啊?放着你的衣裳招災惹禍的我能睡得着嗎?等錢大有睡着了,我會不把你的衣裳想法子送過來嗎?埋怨完了罵,罵完了埋怨,隻是不起作用。心裡就感慨,唉,跟人相好也不容易啊!不過眼下最急的是得把鄧金海的衣裳處理掉。黃雪麗團團亂轉地在茅房裡呆了半天,渾身都冰涼了,實在呆不下去了,決定一不做二不休,幹脆把衣裳給鄧金海送去,反正不太遠,路上小心瞅着點人就是了。黃雪麗這樣定了,還是巴望着鄧金海從天而降,就又叫,金海,金海。還是不見鄧金海,黃雪麗就把鄧金海的衣裳穿在身上,翻過牆頭跳了出去。
摸到鄧金海家在過道的廈檐下把衣裳脫了,卷把卷把卷成一團甩手扔進了鄧金海家的院子,趕緊往家裡溜,自然是原路翻牆頭過去。剛翻過牆頭就被一副有力的臂膀抱住了,黃雪麗沒防備吓得啊地尖叫一聲,渾身霎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叫聲未落就猜出來了,準是錢大有,心裡暗叫完了!這時那人忙捂住了她的嘴,黃雪麗這才明了是鄧金海,打了他一下,說,吓死我了!你跑哪兒去了?鄧金海說,我聽見大有回來就翻牆頭回家了。黃雪麗這才發現抱她的鄧金海是穿了衣裳的,仍不解地問,那你咋又來了?鄧金海說,傻瓜,不叫衣裳拿走你能安生啊?黃雪麗一時感慨萬千,不知道說什麼好,嗳了一聲。鄧金海問,衣裳哩?黃雪麗說,我給你扔您家院子裡去了。鄧金海說,好,你睡去吧。說着親了黃雪麗一下,翻牆頭走了。黃雪麗看着他,愣了一會神,慢慢回去睡了。
黃雪麗怕錢大有醒了,錢大有還是醒了。黃雪麗進了裡間不敢開燈,摸索着上了床。當地的床都是一邊靠牆的,黃雪麗家的床也是。剛才睡覺的時候黃雪麗被錢大有擠到裡頭去了,現在要睡就得從錢大有身上邁過去,那就非碰着錢大有不可,錢大有就是在她邁的時候醒的。錢大有問,你弄啥去了?黃雪麗心裡像被誰扔了一塊大石頭的井,呼嗵一下濺出水來,好在黃雪麗還算沉穩,說,我解手去了。說着話,掀開被子鑽進了被窩。錢大有伸着手就想摟她,一摟直吸涼氣,問,咋去恁大時候啊,渾身冰渣子涼?黃雪麗說,我不是說了嗎,解手去了。錢大有說,那也不能去恁大時候啊?黃雪麗說,這兩天上火了,屙不下來,難受哩。錢大有就哦了一聲,把黃雪麗摟進了懷裡。黃雪麗不想挨他這麼近更不想被他摟着,到底有點心虛,渾身又涼隻好半推半就了。錢大有的懷抱還是很有溫度的,被窩裡也暖和,渾身冰涼的黃雪麗被暖氣包圍着很舒服,一會兒睡意就上來了。
錢大有沒當回事,黃雪麗可是說到做到。天明的時候舒舒服服睡了半夜的錢大有精神特别足。那會兒黃雪麗做夢了,夢裡正跟鄧金海卿卿我我的熱乎着,被錢大有扳過來恍惚還以為是鄧金海,醒悟過來發現是錢大有,一把就把錢大有推了下去。黃雪麗闆了臉。錢大有不以為意,還嬉皮笑臉的打哈哈。黃雪麗側了身,背對着他。黃雪麗沒理會,繼續睡她的。錢大有就又去扳她。黃雪麗生氣了,說,想死是吧?錢大有誤會了,以為黃雪麗心疼他,嬉笑着說,沒事。見黃雪麗不再搭理他,心裡想也許黃雪麗太困了,就笑笑也躺下了。錢大有想反正回來了,老婆子天天都睡在身邊,什麼時候想要就能要到,不在乎這一時半會兒的。錢大有知道黃雪麗不大喜歡他,也知道黃雪麗也是有需要的,不信她真的就拒絕他。錢大有沒有想到他想了就去找黃雪麗,事先一點迹象都沒有,常常弄得黃雪麗措手不及,有時候剛有點欲望,錢大有已經不行了,久而久之就沒一點興趣了,現在有了鄧金海,體驗了做女人的滋味,越發惡憟他了。黃雪麗也正愁沒有借口拒絕他,就借了這個由頭不讓錢大有挨身。
晚上,錢大有再要黃雪麗的時候就沒得逞,錢大有就有點疑惑,好幾個月了,自己都急得火燒火燎的,黃雪麗怎麼會沒多大反應呢?看看,看不出什麼來,想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再次扳黃雪麗被拒絕時忙說,你隻管睡。黃雪麗不依。兩口子又撕把起來。這樣幾次三番之後,黃雪麗受不了了,也怕自己太突然拒絕他會引起他的懷疑,隻好由他。不過,以後黃雪麗就硬起來,好幾天才能讓錢大有得逞一次。錢大有心裡就悶悶的。
這天,錢大有被他娘叫住了,有,你有啥事嗎?錢大有說,沒有啊。他娘說,我咋看你恁不高興啊。錢大有說,沒有啊。他娘說,是不是您倆格了?錢大有知道他娘疑惑他和黃雪麗生氣了,就說,沒有,沒事。他娘說,你還是讓着她點,女人是要哄的。不過,你自己也長個心眼兒。錢大有說,我知道了。嘴上答應着,心裡卻沒當回事。
秋莊稼收完就該犁地了。鄧金海就摘了四輪的挂鬥,裝上犁子給各家各戶犁地了。外出的人回來就是幫家裡安置莊稼的,安置莊稼有兩項内容,一是收,一是種。收就是把地裡的秋莊稼收到糧倉裡要,種就是把小麥耩到地裡。收比較容易,下到地裡動動手就是了。種就難了。以前自家喂的有牲口,套上套就能犁地了。這幾年機器普及開了,大家就都不再喂牲口,嫌麻煩,犁地就等機器,省事,也快,還比牲口犁的地好。但,地多機器少,就得等着。錢大有等機器等了幾天還等不到,一點也不着急,一副心安理的樣子。本來麥子也不像秋莊稼那麼急種,早一天晚一天都無所謂的。錢大有不着急,黃雪麗可着急壞了,不把錢大有打發走她更沒機會跟鄧金海在一起。
這天,黃雪麗去了鄧金海家,問什麼時候能輪到她家,說是錢大有都等急了。鄧金海看着她說,那就明兒個老早的吧。黃雪麗問,啥時候?鄧金海沉吟了一下說,六點,我叫你,化肥你也不用拉了,就放在四輪上我給你帶着。黃雪麗說,好。
第二天一早,鄧金海果然到了黃雪麗家門口,叫,黃雪麗,黃雪麗。黃雪麗聽見了,在屋裡答應着,催錢大有趕緊起來。鄧金海半天不見開門,就笑罵,我日,您兩口子弄啥家夥唻?擱家裡犁地的咋的?黃雪麗罵,俺要能犁地還請你弄毬啊?說着話開了門。鄧金海說,化肥哩?黃雪麗指着過道,說,那不是?鄧金海說,趕緊裝車吧。倆人就擡着化肥往四輪上放。擡了一袋,放好,黃雪麗看看四下沒人,往鄧金海的身上摸了一把。鄧金海笑笑照黃雪麗身上拍了一下。錢大有剛剛起來,伸着懶腰,哈欠連天地走出來,剛好看到這一幕。鄧金海想裝作如無其事都裝不成,隻好打着哈哈說,大有,你這貨啥材料子啊?錢大有問,咋啦?鄧金海說,到現在才起來也沒叫您老婆子拾掇得勁——一看見我就往我這兒湊,輕描淡寫地接着說,我起來的太急了。黃雪麗聽見了,說,谝擺個毬啊,你當俺沒有啊?鄧金海說,你有?拿出來瞧瞧。黃雪麗就呵呵地笑。鄧金海還沒完,說,大有,黃雪麗是不是二妮子啊?錢大有說,二妮子不二妮子我知道。鄧金海說,那是啊,你要不知道,那鵬飛就不是你的了。黃雪麗一聽說她兩口子扯上她兒子了,不樂意了,也是不能不開口了,就罵,啥貨!錢大有就笑笑,沒說什麼,遞給鄧金海一棵煙。鄧金海接了,點上。錢大有就和黃雪麗太化肥往四輪上裝。裝了化肥,兩口子坐上四輪一起下地去了。
第29章
盧月榮家裡鬧翻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