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走的是錢大有。黃雪麗這次很順溜,他要怎樣就怎樣,一點也沒難為他,錢大有很高興。如願以償本身就是件開心的事。天明的時候,黃雪麗又困又倦,懶得給錢大有做飯,不過頭天晚上還是給他煮了幾個雞蛋叫他帶上。第二天一早,錢大有就背着行鄧走了。
錢大有走到縣城住下了。不是沒有車,而是錢大有不想走,他想再回去看看。那天犁地擡化肥,鄧金海跟黃雪麗太親熱了,錢大有心裡就酸酸的。後來,這情景就在他的腦子裡揮之不去了,常常在腦子裡想過來想過去的,怎麼想怎麼覺得不對勁。以前黃雪麗誰說不大喜歡他,每次要她她也沒有拒絕過,頂多說幾句,皮皮臉就過了,這回回來竟然好幾回碰都不讓他碰,還找了借口來,聽起來蠻像那麼回事的。可是仔細想想就不對勁了,天底下哪有人不喜歡的,除非她有病!黃雪麗是個壯得像個老虎一樣的女人啊!看起來,黃雪麗肯定有問題!他不能問,就算問也問不出什麼來,反而會叫黃雪麗疑心。他得像他娘說的那樣自己長個心眼兒了。
錢大有知道不能回去太早,像回來時那樣半夜到家才好。他到縣城的時候很早,不過七八點,到黑了七八點甚至十一二點還早着呢,總不能一直呆在車站裡,這時候正是外出的時候,要是叫誰碰上了問起來就不好了,那也不能光在街上轉,不買不賣的一個大男人逛街有啥意思啊?他很想找個錄像廳鑽進去,他知道錄像廳是不清場的,花幾塊錢可以看個通宵,他還記得第一次看錄像的光景,也許永遠都不會忘記了。他是被别人過着一起去的。錄像廳離工地不算遠,走過兩條街道就到了,老遠就聽見吱吱哇哇的,就很興奮,腳下不覺加快了速度。放錄像的地方在一個不大的屋子裡,前面放着一張桌子,桌子上放着電視機和錄像機,桌子前面是一排一排的木闆架在磚砌的墩子上,算是座位了。他們進去的時候,座位上已經一排一排地坐滿了人,全都全神貫注地盯着熒光屏看,看那裝束就知道是來打工的。他們停了一會兒才找到座位。現在正在放的是武打片,熒屏上的對手吼吼哈哈的打得難解難分。武打片放完了,就開始清場子了,就是把不看通宵的清出去。有人走了,有人覺得不過瘾加了五毛錢接着看起了通宵。等穩下來,就換了警匪片。警匪片沒看完,錢大有困了,想回去睡覺。領他來的人說,别回去,一會兒該放好的了。他問,放啥好的?那人笑笑說,一會兒你就知道了。錢大有就說她困了。那人說,那你睡一會兒吧,放好的了我再叫你。錢大有沒辦法隻好堅持着往下看,看不多久就困得受不了了,歪在那人身上睡起來。不知過了多久,錢大有被推醒了。錢大有就迷迷糊糊的,咋啦?那人小聲說,放好的了。錢大有還眯瞪着,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在錄像廳呢。錢大有不情願地往熒光屏上看時,就吃了一驚。錢大有臉一熱就不敢看了,卻又莫名其妙地偷偷看了。看着看着就覺得有點不對勁。想了一下才弄清楚,是電視機沒了聲音。錢大有有點害怕,他知道看這個不好,派出所也會抓的,可是既然錄像廳一直都開着好像不會有什麼事。錢大有到底不放心,就偷着打量了一下整個錄像廳,那些個看錄像的人有些看得很是起勁,有些則酣然大睡。錢大有就不懂了,這裡難道比在床上睡更舒服嗎?又一想那人把他推醒了他才看到這樣的片子,要是沒人叫他他還不一樣錯過去了,就知道那些人是專門為看這片子才來的。可到底頂不住瞌睡還是錯過去了,就為他們感到可惜。片子看了不到一半,有個女人終于坐不住了,因為她發現看錄像的人極少有女人,當然女人也肯定是跟着某一個男人一起來的。女人跟男人說了,男人正看得上瘾,一點回音也沒有,女人就站起來往外拉那人。男人沒法,隻好跟着往外走,眼睛卻還盯住熒光屏不放。錢大有看見門口被鎖上了,心裡就噗通一下,想,糟了,怕鬼就有鬼,派出所的人把門都鎖上了!男人卻很有經驗,說,叫老闆開,就叫,老闆,老闆。臉膛黑黑的老闆迷迷糊糊的從桌子後面一張簡易的折疊床上欠起身子來,不滿地說,叫啥啊?廁所在那邊。說着又要躺下去。男人趕緊讨好地說,不是,不想看了,想回去哩。黑臉就起來了,對着所有看錄像的人問,還是有誰要走?見沒人吭聲就說,沒有是吧?好,不到天亮不開門了啊。就開了門放兩口子出去了。錢大有也想走,不是不想看,而是怕被派出所的人抓住了,罰錢又丢人,那就糟了。可領他來的人一點都不擔心,還很不耐煩,說,你這貨,想叫你看點好片哩,你還這一椿那一條的,下回不帶你了。錢大有想走,又有點不舍,猶猶豫豫的,半天,到底看了下去。後來他打工的時候沒事就喜歡看錄像。
這幾年不知咋的,城裡不大放錄像了,就算偏僻的山溝裡也不大放錄像了。他想,說不定縣城裡還會有錄像廳吧。轉了幾道街也沒找到,卻看到了旅社,招牌上寫着熱水、淋浴、VCD。他知道VCD其實就是過去的錄像,他也知道想看VCD就得住店,而他是不打算住店的,不住店還要掏住店的錢那就太虧了,轉了幾圈,實在無聊得很,到底還是去問了。一問,住一夜要二十塊錢。錢大有想了想,問,不過夜行不行?人家說,行啊,臨時休息可以的嘛,十五塊到天黑。錢大有在心裡算了一下,大概就是這個時間他得趕回家去,可十五塊也太貴了,再問,十塊中嗎?人家煩了,乜斜着他,說,十塊,你叫我喝西北風啊?電,水,你随便用,還有電視、VCD随便看,你上哪兒找恁便宜的事兒去啊?錢大有沒辦法隻好掏了十五塊錢。那人問,VCD回放吧?錢大有說,會。他當然會,他家裡就有。那人說,那就好,想看啥片跟我說,我這有片,你随便挑。錢大有就說,有片嗎?那人看了看他,看得錢大有有點不好意思了,你要什麼樣的?那人一邊給他找片一邊問,有小姐你要嗎?錢大有有了上次的經驗,加上聽說找小姐上當受騙的也不少,現在人家主動的問他,心裡先吓了一跳,慌忙說,不要,不要!那人說,便宜,五十塊錢。錢大有說,不要!那人說,沒事的,在我這兒你放心了,保險不會出事。錢大有說,不要,看看片就中了。那人就不說話了。
錢大有關了門,打開電視機和VCD看了起來。錢大有正看得津津有味忽然聽見有人敲門,關了機器,開了門。門口站着一個女人,一般的穿着打扮,臉上卻塗了厚厚的一層粉,像是剛剛粉刷過的牆,還有描得像是貼上去的眉毛。女人沒說話,一側身就從錢大有的身邊擠了了進去。錢大有開門的時候原以為是老闆,看見女人,又這麼輕車熟路的像在自己家一樣,想着也許是老闆娘不定找什麼東西,就站在門口等她找完東西出去,再接着看VCD。女人進了屋,卻并沒找什麼東西,徑自在床沿坐了下來。剛才錢大有還有點疑疑惑惑的,現在明白女人是幹什麼的了。錢大有心裡有點激動,不知道是興奮還是害怕,在他心裡一直都渴望能知道别的女人是什麼樣的。他當然聽說過女人關了燈都一樣的說法,可終是沒見過,還是懵懵懂懂的。現在女人自己送上門來,錢大有反而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連怎麼跟女人說都不會了,就愣愣地看着女人。女人見了沖他一笑,道,大哥,來玩玩嘛。錢大有心裡嗵嗵的跳個不住,還在那裡猶豫着,女人又是一笑,說,大哥,我陪陪你好嗎?錢大有這才慌了,本能地說,不,不。女人說,大哥,我會讓你舒服的。錢大有想起上次找女人終于害怕了,說,不,不要。女人說,咋的?大哥沒看上妹子?錢大有吓壞了,一下就跳到門外去了。女人有點失望,你看你,我又不吃你,怕啥啊?錢大有終于想起來了,說,我不要,你走吧,你走吧!女人穿了外套,氣哼哼地丢下一句話走了,有病!
錢大有看女人不見了了影兒才回到屋裡,趕緊插緊了門,好一會兒聽聽沒事了才平靜下來,接着看他的VCD了。
天擦黑的時候,錢大有從旅社裡走出來,去了車站,搭上了回家的車,到鎮上下了車,又漚幾了一陣子看看時候不早了,估摸着都該睡下了,這才摸着黑回來了。
錢大有這回真的多了心眼來,到家的時候看看屋裡烏漆麻黑的也不敲門了,翻牆進了院子。錢大有悄悄走到窗戶下聽了聽,沒聽到什麼動靜,心裡忽悠忽悠地動,不知道是高興還是失望。他又聽了一會兒還是沒什麼動靜,一時怏怏的。呆呆地愣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來,不對勁,黃雪麗就是睡了也該有點動靜才對啊,比如吸氣、出氣、翻身或是打嗝、放屁啥的,咋會一點動靜都沒有呢?那就隻有一個可能,黃雪麗不在家!錢大有的血呼地一下沖到了頭上,拳頭不覺攥緊了。錢大有走到堂屋門口的時候,一推門怔住了,門從裡面闩得緊緊的。錢大有心裡一下放松了不少。可是,光是這樣也不是個事兒,進屋去的話,黃雪麗肯定會問他咋又回來了,他咋跟她說啊?說不出個牌兒名來,黃雪麗肯定會起疑心,那往後就麻煩了。錢大有有點後悔太冒失了,可是已經回來了再後悔也晚了。錢大有傻站了一會兒,看見竈屋才走過去開了竈屋門,摸黑進去,把柴禾散開盡量鋪得平整些和衣睡了。
錢大有到底誰不安穩,迷迷糊糊中醒了,過了一會兒才想起來是睡在竈屋裡的,揉揉眼,又爬了起來,再到窗戶下聽了聽,忽然聽到很重的鼾聲,一愣,再聽,确鑿無疑,是很重的鼾聲!錢大有立刻蹦到門口擂起門來,嘭嘭嘭,嘭嘭嘭。黃雪麗一下就驚醒了,吓了一跳,瑟瑟地問,誰?錢大有說,我!開門!黃雪麗聽出是錢大有,不怕了,問,你咋回來了?錢大有說,開門!黃雪麗開了燈,下了床,趿拉了鞋,走到門口,開了門,還問,你咋回來了?錢大有黑着臉說,我不管回來嗎?黃雪麗說,誰說你不管回來了?這是你的家,你想啥時候回來啥時候回來,誰管住你了啊。錢大有進了屋,呼嗵一下關了門,闩上門闩,立刻東一頭西一頭地找起來。黃雪麗弄得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問,你找啥?錢大有不說話,還是胡亂說的尋找着。黃雪麗看着看着忽然明白過來,罵,大有,你個七孫!你欺負我也不能這樣欺負法!龜孫,這樣着你就得勁了咋的?雜七雜八的一通大罵。錢大有不理她,隻顧找,找了半天也沒發現可以藏匿的地方,摸了摸頭,像是恍然大悟似的走到床邊猛然掀開被子看了看,也沒看出蛛絲馬迹來,頓時蔫了。黃雪麗抓了把柄,劈頭蓋臉又是一頓臭罵。罵聲到底驚動了西間裡的孩子,問,媽,你咋了?黃雪麗說,沒你的事兒,趕緊睡!孩子也許習慣了,就不再言語,呼呼地睡去了。黃雪麗覺到了冷,坐進被窩裡還不依不饒地罵。錢大有自知理虧隻有聽的分。黃雪麗罵累了,也罵煩了,說,你不這樣還好,你這樣明兒個我非找個不可!省得魚沒吃嘴裡瞎惹一身腥!錢大有聽到這,放下心來,湊過來讪讪地笑起來。黃雪麗說,你不用笑,
我非找不可!我說到做到!錢大有不說話,想像原來一樣睡的,冷不防被黃雪麗猛地一推差點從床沿掉在地上。黃雪麗惡狠狠地說,你給我滾!錢大有又湊過來抱住了黃雪麗,說,對不起,對不起。黃雪麗哭了,嗚咽着說,錢大有,你個七孫,我都跟你過了十幾年了,你還這樣疑神疑鬼的不放心我,這日子沒法過了,明兒個咱就離婚,看哪個七孫再跟你過!錢大有慌神了,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我錯了,黃雪麗,我錯了!黃雪麗顧自說,明兒個誰不離婚誰就不是他爹做的,誰不離婚誰就不是他娘引的!錢大有不敢吭聲,隻好裝睡,竟真的睡着了。
第二天,天剛麻麻亮,錢大有就急而八荒地背着行鄧急急忙忙地走了。
走的最晚的是孫立剛。外出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還在村子裡晃悠晃悠的,人家跟他打招呼都問,立剛啊,啥時候走啊?孫立剛說,快了。再被人問了他說,就這兩天。過了兩天看他還在村裡晃悠着,就問,咋還沒走啊?似乎這不是他的家,隻是他臨時歇腳的地方,歇夠了就該上路了,要是還不走就是耍賴,就叫人不放心。孫立剛就不好意思了,再不走就說不過去了,就對盧月榮說,我走吧。盧月榮說,走吧。孫立剛不說話了,苦着臉看着盧月榮。盧月榮知道他心裡想啥,就罵,一個大男人家,咋恁沒出息哩?你要是心裡放不下咱離婚吧,沒有我,你啥也不用想了就好了。孫立剛一聽臉都吓白了,一下抱住了盧月榮,月榮,月榮,不能啊,不能啊!盧月榮說,那你想開點。孫立剛無奈地點了點頭。第二天就走了。
孫立剛前腳剛走,趙海生後腳就來了,一把就把盧月榮抱進了懷裡,想死我了!盧月榮嘻嘻一笑,跟八輩子沒見過女人樣。趙海生說,可不是咋的,八輩子沒見過你恁好的女人!盧月榮又笑了,說,瞎說恁好聽,我還能不知道你哄我的咋的?趙海生說,你這樣說可冤枉我了,你真的好啊!人家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沒見過像你恁好的女人。盧月榮越發笑的好看了,說,樣子!趙海生說,樣子不咋的,湊合着管使!
笊頭子已經盼了很久了,到底離盧月榮家遠些,腿腳又不方便,等他知道孫立剛外出已經過去好幾天了。笊頭子滿心歡喜,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了,好容易靜下來,看見他家那隻雞病病歪歪的一刀就宰了,褪了毛,開了膛,準備剁把剁把煮上的時候看着雞大腿留下了。晚上,笊頭子就找了塑料袋包了雞大腿一瘸一拐地往盧月榮家裡走去。笊頭子敲了門,在過道的廈檐下等盧月榮開門的當兒,趙海生噔噔噔地來了,等笊頭子看到他的時候已經來到過道門口了。趙海生一眼就認出來笊頭子,瞪了眼,說,不是說不叫你來了嗎?你咋又來了?笊頭子不服,興你來為啥就不興我來啊?盧月榮從屋裡走到院子裡了,聽見倆男人吵吵鬧鬧的,罵,滾,别在我門口吵。說完就回屋去了。趙海生就猛地推了笊頭子一把,聽見沒有,滾!趙海生用的力氣太大了,笊頭子又不經推,一下摔倒在地。笊頭子就惱了,從地上爬起來罵,你個狗日的!趙海生火了,我叫你撅!照笊頭子摟頭蓋腦就是一巴掌。笊頭子氣得臉都青了,叫,趙海生!趙海生和笊頭子是本家,本家人罵玩都不行,更何況大罵,加之倆人原來也很少在一起,就有些生疏,上次又鬧過,現在笊頭子竟敢罵起長輩來,這還得了?趙海生人高馬大,像抓小雞娃一樣的把笊頭子抓起來,照着笊頭子的臉噼噼啪啪就是一頓猛扇,一邊扇一邊說着,我叫你撅!我叫你撅!我叫你撅!笊頭子不是他對手,隻有罵,可罵傷不了趙海生,趙海生的巴掌卻把他扇得夠嗆,一會兒就不吭聲了。這麼一撕把趙海生也累了,扔下笊頭子說,滾!快點滾!再不滾我還揍你!笊頭子不說話,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氣,他的臉早被趙海生扇得冒火了。趙海生見他半死不活的樣兒,也不放在心上,晃晃悠悠地朝盧月榮走去。
這時候倆人撕撕扯扯已經離開盧月榮家好遠了。
笊頭子知道他今天要是扳不回來的話,以後趙海生就會獨霸盧月榮,他就别想再跟盧月榮親熱了。一想到他再也挨不上盧月榮了,笊頭子的心就一陣陣的痛。過去老人說,二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男人回到家,老婆孩子熱熱呵呵的圍過來,多幸福啊!男人就是為女人為孩子活着的。他呢?孤孤單單形隻影單活什麼呢?他還真沒想過,也就是有了盧月榮才讓他忽然明白過來,快樂起來,一下知道了什麼是男人,什麼是幸福!他真的好感謝好感謝盧月榮啊!可是,趙海生竟然不讓他碰盧月榮!憑什麼?老婆子雖然跑了,趙海生畢竟做過一回男人了,笊頭子呢?才剛剛開始啊!再說了,盧月榮又不是他趙海生的女人?盧月榮又不是不喜歡他笊頭子?他笊頭子都沒不讓趙海生碰盧月榮,他趙海生反倒倒打一耙!真是豈有此理!豈有此理!簡直欺人太甚!對,就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那句話是咋說的,人争一口氣佛……對,是佛受一炷香,人争一口氣佛受一炷香,要不,誰還敬你?糞堆還有口氣哩,何況一個大活人!就算打不過他也要打,雞蛋碰石頭,碰不過也糊他一身!人家不是常說,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嗎,也說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愣的,愣的怕螣的,螣的怕不要命的嗎,還說鬼怕惡人,自己長了幾十年咋就不明白這個道理呢?老虎不發威人家就當你是病貓!于是笊頭子再次從地上爬起來,摸了一塊磚拿在手裡飛一般地向趙海生沖過來。
趙海生已經走到盧月榮家的過道門口了,聽見背後腳步聲剛要回頭,已經晚了,一塊硬硬的東西砸在了他的脖子上。趙海生哎喲一聲,一腳就把笊頭子踢倒了。笊頭子原本想砸趙海生腦袋的,沒控制好方向,砸偏了,想再反手已經沒有機會了。趙海生沒想下狠手,把他踢倒隻是下意識的行為,可是脖子火辣辣的疼,不經意聽見響聲,一扭頭看到了笊頭子扔在地上的磚頭,看起來笊頭子要跟他拼命啊!趙海生氣壞了,走過去沒命地踢起笊頭子來。笊頭子開始開嗷嗷地叫,一會兒就沒聲了。趙海生直到踢累了才停下來,呼哧呼哧喘了一會兒氣,看着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笊頭子,慢慢覺得有點不對勁,仔細一想,是有點不對勁,走過去蹬了蹬笊頭子。笊頭子的身體隻晃了晃,人卻一點反應也沒有。趙海生蹲下去摸了摸笊頭子的鼻息,已經沒有了。趙海生一下癱坐在地上。他隻想教訓教訓他,哪想居然把他打死了,自古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他得給他抵命!這可咋辦?
盧月榮家後面隔上一兩家就到了後河沿,他們撕扯差不多就在那裡的,趙海生想深更半夜的不會有人看見,就扛起笊頭子去了笊頭子的家,從笊頭子身上找出鑰匙開了門,把笊頭子脫了衣裳放進了被窩,再給他蓋上被子,掩了門,闩好大門,翻牆走了。
第二天,村裡就再也看不到趙海生的身影了。
第31章
鄧金柱走了,家裡又像原來一樣隻剩下楊翠玲一個人了。入了冬,地裡就沒啥活可幹了,家裡除了洗衣做飯也沒啥活兒可幹,非要幹點什麼的話就打打毛衣、做雙鞋什麼的,做這些都不耽誤到人場兒裡湊熱鬧。
白天還沒什麼,晚上做飯的時候楊翠玲一個人坐在鍋竈前燒着鍋,心裡莫名地不安起來。鄧金柱沒回來的時候,楊翠玲都快把他忘了,看到鄧金柱心裡忽然有點愧疚,覺得怪對不起他的。鄧金柱雖說沒有什麼叫人特别欣喜的地方,可也沒有什麼叫人讨厭的地方。俗話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誰娶老婆子不為傳宗接代啊?她不會生就夠對不起鄧家、對不起鄧金柱了,可是鄧家什麼也沒說過她,就是鄧金柱也沒說過。有一回半夜,鄧金柱沒理會她依然很興奮,直到累了才罷休。楊翠玲要睡,最後爬起來嘟囔了一句,唉,又弄恁些。鄧金柱舒服地躺着,說,恁些也不管啥用。楊翠玲才知道鄧金柱不是不在乎,隻是悶在心裡不說。後來有了鄧聰明才把這事淡忘了。就憑這一點,楊翠玲就得感激他,感激他一輩子。事實上,楊翠玲心裡就是這樣想着的,她覺得很滿足、很快樂。這滿足、這快樂一直伴随着她,直到那天鄧金生突然闖進來,她才忽然發現自己過的是一種是多麼空虛、多麼寂寞、多麼無聊的日子!鄧金生後來告訴她,第一次他要走的時候她想把他留下來,她後來想鄧金生說的是真的,因為從那以後她突然很害怕一個人的夜晚。燈影下看着自己的影子晃來晃去,好幾次差點哭起來。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楊翠玲莫名其妙地發現時間多起來,以前老是覺得時間不夠用的感覺怎麼也找不到了,憑空裡硬生生地多出一大堆時間來。她就奇怪,咋回事呢?原來一天是一天,現在一天還是一天啊,咋就會多了呢?多在哪裡呢?楊翠玲奇怪了很久,想了很久,後來到底弄明白了,時間真的是多了。先是以前很多需要動手去做的東西到集上都能買回來,省了不少事兒也省了不少時間,再就是家裡隻有她一個人,沒誰反對她,她說啥就是啥,她說怎樣就是怎樣,什麼事兒也是,她幹了就幹了,她不幹就還在那兒放着,很閑适,很無辜,很無奈,很可憐……楊翠玲出去一天一回到家,就感到有點孤單。屋裡的一切都靜靜的,她不動就還是老樣子,鍋啦碗啦瓢啦盆啦,一根火柴,一把柴火都靜靜的,甚至冷冷的。渴了倒一碗水就是一碗水,倒半碗水就是半碗水,不會多也不會少,她要放下就放下,要端起來就端起來。楊翠玲就歎口氣,怏怏地坐半天,不知道是歇氣還是發呆。有時候,她一推門,一隻老鼠倏地竄出來,再嗖地鑽到什麼地方去,半天不見動靜又探頭探腦的溜出來,尖尖的嘴巴在空中急速地噏動着,使得嘴巴上的毛也急速地動起來。楊翠玲開始還會虛張聲勢地驅趕,慢慢地就不再趕了,她自己也說不清是懶得驅趕還是根本不想驅趕。
很多時候她就會不由地想起鄧金生來。
那天她請鄧金生吃飯,就覺得家裡一下熱鬧起來。後來想想不過就她和他,兩個人吃頓飯罷了,吃飯能用多長時間啊,飯吃完很快就會散的,有什麼好熱鬧的?可她還是覺得很熱鬧,很快樂,心裡喜滋滋的。也就是在那個晚上,不該發生的發生了。那以後,她極力的躲避着她,再後來還是沒能躲避掉。她忽然明白過來,其實她心裡一直渴望着他的,隻是自己在哄騙自己,不可以,不能夠,不要繼續下去……
鄧金柱回來了,她的渴望淡了下去,心裡隐隐覺得怪對不起鄧金柱的,就極力迎合着他,像她想懷孕那會兒一樣,充滿熱情、積極、主動……她希望能找到和鄧金生在一起時的那種快樂、那種甜蜜、那種惬意……但是沒有,她嘗試了多次,一次那種感覺也沒找到。她不知道怎麼回事,心裡有點奇怪,有點失落。鄧金柱就要走了,令她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她竟然一點也沒産生像第一次留戀鄧金生那樣對鄧金柱留戀,好像她和鄧金柱是一條河,流早就幹了水,隻是河床還在說明曾經是一條河,當然如果有水的話随時都會是一條河的。
現在,鄧金柱走了,鄧金生又可以像以前那樣來找她了,不過,她現在一點也不想見到鄧金生,至于為什麼不想見到鄧金生她也說不清。難道是不想跟他這樣下去了?還是說不清。不過,要是萬一鄧金生找上門來她怎麼辦呢?這是她最為擔心的。鄧金生好像猜透了她的心思一樣,除了見到她了打個招呼,别的什麼也沒說,甚至連到她家也沒來過。楊翠玲戒備的心漸漸地放松下來。依舊沒事的時候串串門、說說話、打打毛衣什麼的。這時候有了一些變化,姚金榮的男人在外地做了點小生意,看樣子生意還不錯,回來把莊稼收了,把地包給了别人,把孩子交給父母,帶着姚金榮走了。别的人找到适合女人幹的活兒,又能走得開的都像姚金榮一樣跟着男人出去了,村裡子一下空了不少。黃雪麗再想打牌就難了,人手不夠,想打次牌就得半天湊磨,有時候才湊磨齊,還沒摸着牌不定誰有個什麼事牌還是打不下去。當然,非要打就隻能不管不顧逮住張三是張三逮住鄧四是鄧四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不管誰隻要會打牌隻管往上湊,有時候擱磨得還算合适,大家都高高興興的,有時候就擱磨不那麼好,人人都别别扭扭的。不管怎樣,日子總是要繼續的,那就湊湊合合的過吧。
水一般的日子就又這樣過着,不知不覺一個月就過去了。
這天吃了晚飯,鄧金生拿起桌子上的許昌煙揣進了懷裡,藍雲芳一看就知道他要打牌去了,最近一段時間他被拉上了牌桌,慢慢就迷上了打牌。盡管知道,藍雲芳還是習慣地問了句,弄啥去呀?鄧金生說,弄啥去?你說弄啥去?打牌去。藍雲芳有點不高興,嘟囔道,又是打牌,黑更半夜的就不會呆家老實會兒。鄧金生說,家有啥好呆的啊?一個大男人家天天縮到家裡跟個娘們兒樣像話嗎?藍雲芳問,你上哪兒啊?鄧金生問,弄啥?藍雲芳說,一會兒我找你去。鄧金生說,好了吧你,孩子都呆家裡,你不好好看着胡跑啥啊?藍雲芳生氣了,說,是哩,就你不胡跑!鄧金生笑了,不再理她,隻管走了。
鄧金生去了村主任趙志高家,一會兒又來了幾個人,大家說說笑笑打起了麻将。打了不幾圈,又來了一個人,鄧金生說,你來的正好,我才想起來家裡還有點事沒辦哩。就站了起來。鄧金生出門的時候點了一棵煙,走到大坑沿就把煙扔了。冬天天黑得早,也冷,除了人家窗口的燈光到處都黑漆漆的,村街裡冷冷清清的不見一個人影兒。鄧金生找了個僻靜的地方,解開褲子痛快地撒了一泡熱尿,提褲子的時候渾身不禁打了個激靈。鄧金生撒尿的時候把四周又看了看,确信一個人也沒有這才貓一樣倏地溜進了楊翠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