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夜闌一言不發地看着沙盤,神色冷峻。
元徵皺了皺眉,道:“上渭是北境兩大糧倉之一,一旦上渭失守,北境數城都會失去糧草供給。到時候他們有上渭作為倚靠,進可直入大燕腹地,退可攻打瀚州。”
岑亦道:“殿下所言甚是,胡人此舉,可謂用心險惡。”他看向岑夜闌,說,“阿闌,你怎麼看?”
元徵也擡頭看着岑夜闌。
岑夜闌卻問:“大哥,你覺得延勒是什麼人?”
岑亦怔了怔,說:“此人奸猾狡詐,野心勃勃,不可小觑。”
岑夜闌語氣很冷靜,說:“據我所知,延勒拿下隴沙堡之後就直奔北滄關,他這麼做,不啻耗費兵力打開玉屏門戶卻将它送給了舒丹。如今延勒又守在北滄關牽制着我們,大哥,你我都和延勒打過交道,他是這種甘為他人作嫁衣的人嗎?”
岑亦若有所思道:“阿闌所言有理,何況三年前延勒輸給了你,他賦閑在王庭三載,處處受舒丹掣肘,二人鬥得厲害,如今又豈肯事事以他為先。”
岑夜闌說:“他必定另有所圖。”
岑夜闌話音一落,元徵下意識地将目光投向沙盤,他舅舅提起大燕戍邊軍,說到的除了岑家,還有毗鄰岑家的河東軍。河東統領司北行聲名頗響,當年論起大燕名将,世人首推的就是岑熹、司北行。
司北行已逾天命之年,年紀大了,司家老大司含鬥五年前折在東胡的戰場裡,兒子剩了三個,個個資質平庸,旁人提起來,頗有惋惜之意。
岑亦說:“聽說司将軍月前病重,行走都不太利落,如今是司韶英主事。”
岑夜闌點了點頭,道:“司韶英雖不善進攻,守土倒也無虞,東胡過不了河東。”
元徵安靜地聽着,北境境況他來之前孟昙曾對他耳提面命,可那時他心中有氣,很不滿他父皇将他丢來這荒涼之所,吊兒郎當的,對于孟昙所言,隻聽了個十之四五。
元徵也不信他當真會在北境待多久,沒承想,他竟已在北境待了數月,更是親曆這一場又一場的腥風血雨。他生來就是天潢貴胄,是天之驕子,受盡榮寵,從未嘗過人間苦。
都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如今元徵俯下身來,看着滿堂将領,恍惚間,心底卻萌發了幾分在京畿從未有過的感覺。
臘月初,河東燃起狼煙,戰火果真燒到了河東,北境一線烽煙四起。
舒丹久攻上渭,僵持不下,可他們劫掠了隴沙堡、玉屏關,糧草充足,聲勢極盛。北滄關下亦是戰火不休,岑夜闌隻守不攻,任延勒百般挑釁兀自巋然不動。
這些年來胡人來犯,從未越過防線半步,大燕寸土未失,而今不但連丢三關,戰場上還一直處于被動局面,岑夜闌卻依舊按兵不動,胡人氣焰很是高漲。
相較之下,北滄關的将領隻覺憋足了一口氣,屢屢請戰,無不被岑夜闌一力壓下。
直至臘月初三,岑夜闌親自點兵出城,襲擊了延勒營地。
四更時分,天色昏暗,又正當胡人軍士疲憊換崗,直接被岑夜闌打了個措手不及。
岑夜闌所點的都是精銳,悄無聲息地潛近胡人營地,一支支箭矢如雲,裹了桐油狠狠紮入帳内,縱了一把大火。
偌大營地霎時間混亂一片,火勢如長龍,照亮了寂靜長夜。
他們此行隻為燒胡人糧草,事既已成,岑夜闌并未戀戰,直接回了北滄關。元徵也在同行之列,他箭法卓絕,這些日子下來,就是岑夜闌心裡也不得不承認,元徵并不是一無是處的廢物。
盡管這人依舊惡劣不堪。
一把火點得順利,不損一兵一卒,回城時,北滄關軍士都吐了口惡氣。
翌日,岑亦領兵出城同胡人交戰,大勝,延勒率兵退了三十裡。而後數戰,都是大燕占了優勢,軍中士氣更盛。
可不知怎的,岑夜闌神色卻并未輕松,元徵看着,忍不住說:“岑将軍,你說仗打輸了你不高興,赢了還冷着個臉作甚?”
岑夜闌瞥他一眼,垂目看着桌上的沙盤,半晌,說:“太順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