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亦哽咽不止:“小叔叔……你别走。”
岑熹吃力地笑了笑,擡手摸了摸岑亦的臉頰,冰冷的手指試圖替他擦眼淚:“都是将軍了,怎麼還像個孩子?”
岑亦心頭大恸,眼淚簌簌地往下掉。岑熹輕輕歎了口氣,将目光轉向站在床邊的岑夜闌身上,少年向來内斂,可眼睛是紅的,仿佛忍着莫大的悲痛。
岑熹說:“亦兒,你先出去,我有話同阿闌說。”
岑亦怔住了,眼睫毛挂着淚水,無措地望着岑熹:“……小叔叔。”
岑熹閉了閉眼睛,說:“聽話。”
岑亦回頭看了眼岑夜闌,抿了抿嘴唇,才站起身,慢慢退出屋子。他關上門時,岑夜闌已經跪在了病床邊,岑熹瘦弱蒼白的手搭在岑夜闌肩上。
岑亦站在門外,院子裡隻有軍醫顧百憂和他的徒弟,幾個下人,他和這些外人一起。天還未明,冬夜的寒風分外徹骨,嗚嗚咽咽地刮着,讓人心情壓抑。
岑亦茫然地望着院子裡的那幾株紅梅,隻覺身體每一處都是冷的。他很小就跟着岑熹了,父親戰死時,岑亦不過五歲,抓着岑熹的衣袍問他:“小叔叔,爹爹呢?”
岑熹一身缟素,蹲下身,輕輕握着他的手,說:“亦兒,爹爹走了,去了很遠的地方,以後小叔叔陪你好不好?”
岑亦不懂,說:“爹爹不回來了嗎?”
岑熹眼眶微微發紅,聲音有些啞,說:“不回來了,以後就剩下我們了……”
岑亦睜大眼睛,他敏銳地感受到了岑熹的難過,慌了神,擡手拿小小的身子抱着岑熹,說:“小叔叔不要難過,亦兒不問了,亦兒陪着小叔叔。”
轉眼這麼多年,岑亦想,小叔叔也要丢下他了。
可小叔叔臨終時最想見的,竟然不是他。
東方一縷晨光劃破了黑夜,岑亦隻聽見裡頭岑夜闌一聲“義父”,腦子裡陡然空白一片,他猛地推開門,岑熹神色平靜,已是溘然長逝了。
岑亦整個人都僵住了,有那麼一瞬間,他仿佛也死了一回。
岑亦始終無法接受岑熹的辭世,他夜夜夢見岑熹,念得多了,自己都瘋魔了。他終日不振,直到岑夜闌把他按在岑熹的碑前,怒道:“你要讓義父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嗎?”
岑亦顫了顫,将額頭抵着冰冷的墓碑,像觸碰岑熹的手,他擋了擋自己的臉,而後他看見了岑熹的陵墓,他還看見了岑夜闌。
在那一刻,他對岑夜闌生出一種近乎怨怼的情緒,經年累月,如同埋在骨髓裡的沉疴,通通爆發了出來。
岑亦是恨着岑夜闌的。
岑亦看着山巒間的紅日,想,天亮了,岑夜闌和延勒是不是已經死了?
岑亦知道延勒做夢都想殺岑夜闌,北滄關如今就是一座空城,城門大開的空城,這樣好的機會,他不會錯過。
岑亦久久沒有出聲,副将惴惴不安地開口,道:“将軍?”
岑亦說:“無事。”
副将道:“小少爺和百姓藏在一起,是否要留下幾個兄弟……”
岑亦淡淡道:“不用了。”
他一擡眼,就見那幾個京城子弟死死地瞪着他,他們都是元徵的親侍。
方靖說:“岑亦,你今日所為,我一定會據實上報給陛下!”
岑亦不為所動,說:“你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