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夜闌霍然睜開眼,冷冷地盯着趙一青,趙一青喉頭動了動,手中握着的弓用力拍在城牆上。岑夜闌看着,将将伸手之際,元徵卻将弓拿了過去,他說:“岑亦通敵叛國,要處置,也該是我來。”
元徵直接擡弓抽箭,對着岑亦,岑亦卻冷笑道:“不過一個食民脂民膏的纨绔,你憑什麼處置我?若無我岑家世代戍守北境,你元家天下豈能有今日太平!”
岑亦提了一口氣,肺腑刀刮似的生疼,他喝道:“岑夜闌,你連親手殺我都不敢嗎?!”
元徵臉色沉了沉,弓弦拉滿的刹那,卻聽岑夜闌說:“弓給我。”
元徵怔了下,岑夜闌已經将他手中的弓奪了過去,他搭箭拉弦,面色冷硬,道:“岑亦,身為戍邊大将,你通敵叛國,罪不可赦。”
他聲音冷靜,字字清晰地傳了出去:“為人臣子,你蔑視皇恩,上愧對君王,下有負百姓。”
“其罪——”岑夜闌隻覺字字如刀,他唇齒都是血腥氣,“當誅!”
“誅”字一落,箭已離弦,直朝岑亦而去。
分明離得這樣遠,岑夜闌卻仿佛聽見了箭矢洞穿軀體的沉悶聲響,恍惚間,隻覺天地似乎都一點一點碎裂了。
延勒眯了眯眼睛,拊掌而笑,道:“好一個大義滅親的岑将軍!岑夜闌,來日方長,這場仗,咱們沒完!”
說罷,延勒便率衆離去,岑亦直接被胡人丢在了地上。
城上所有人都一動不動,透着死一般的寂靜。岑夜闌慢慢放下弓,看着城外孤零零的岑亦,尖銳的痛楚如潮水一般轟然破開閘門,掀着浪頭兜頭罩了下來。
岑夜闌身體晃了晃,手中長弓也落在了地上,還沒等元徵扶住他,岑夜闌已經轉身下了城牆,他越走越快,耳邊嗡嗡的,所有聲音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岑夜闌是跑過去的,他跑得急,短短十丈距離,他停在岑亦身邊時,呼吸都變得急促。岑夜闌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将岑亦抱了起來,喃喃道:“大哥,大哥……”
岑亦渾身都是傷,胸口汩汩淌着血,再不複當日半點溫雅儒将的姿态。岑夜闌抱着岑亦,岑亦天生心髒比尋常人偏了幾分,岑夜闌知道,他那一箭看似要命卻不緻命,可岑亦身上的傷卻遠比他想的重。
岑亦身上幾乎沒有一處好的。
岑夜闌雙手發抖,踉踉跄跄地站了起來,要回城,卻聽懷中岑亦輕輕吐出一口氣。
岑亦說:“岑夜闌……”
岑夜闌顫了顫,沒有說話。
岑亦聲音微不可聞:“日後,不可将北境交給……交給岑墨,他有、有胡人血統……”
岑夜闌睜大眼睛:“大哥……”
“他母親是細……細作,”岑亦說得艱難又虛缈,他臉上陡然出現幾分恍惚的神情,手也伸了伸,牽得鎖鍊嘩啦作響,失了眼珠的眼眶卻淌出血淚,“小叔叔……”
話還未落,那隻手重重垂了下去。
岑夜闌臉上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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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亦死了,帶着通敵叛國的罪名。
通敵叛國,誰能想竟有一天會冠在岑家人頭上,還是岑亦,瀚州城裡的将領不信,百姓不信,就連岑夜闌自己也不信。
岑家鎮守北境數百年,祠堂裡的靈位不知凡幾,多少埋骨疆場馬革裹屍的,從未出過通敵叛國之人。
可岑亦已經死了,還是死在岑夜闌手上。
那一日,岑亦身死,岑夜闌剛回城就吐血昏了過去。他身上帶傷,心緒起伏之下當天就發起了高熱,整個人躺在床上,燒得人事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