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中,元徵陰郁地看着滿地的屍體,說:“先離開這兒。”
“父皇病重,如今最不想我活着回去的就是老五了吧。”他們改了道,臨到黃昏才暫且休整,元徵拿着水囊喝了一大口水。
孟九說:“陛下龍體抱恙時,确是定王監國,”他遲疑了一下,“宮中也是程貴妃侍疾,照顧陛下。”
元徵捏緊羊皮水囊,說:“我三哥呢?”
孟九道:“宣王殿下進過幾回宮,後來受了阻,同定王起了争執,結果不慎摔下石階,傷了腿,就一直在府中靜養。”
元徵恨聲道:“元承!”
元珩自小身子差,書讀得最好,弓馬騎射卻平平,他們幾個兄弟都一清二楚。元承向來跋扈,元徵和元珩交好,元承拿元徵沒辦法,明裡暗裡的沒少欺負元珩。
元徵腦中思緒翻騰,他看了眼站着的齊銘,說:“岑夜闌特意讓你們送我回京,他早知道這一路不會太平?”
齊銘咂摸着他的語氣,小心道:“回殿下,殿下身份尊貴,回京路途迢迢,将軍隻是以防萬一。”
元徵扯了扯嘴角,說:“他想的倒是周到。”
京中變故元徵知道,身為北境統帥的岑夜闌不會不清楚,元徵想,既然恨他,對他無意,為什麼不幹脆袖手旁觀?
元徵不可控地又想起岑夜闌,心裡泛上幾分酸楚。
***
即便元徵知道這一路不會太平,卻也沒有想過,不過短短幾日,他們已經遭遇了三次截殺。
過洛州,南下經蘅陽,至桓水,北境的蕭瑟凄寒一點一點退去,如同一幅山水畫,畫裡漸漸顯出幾分春意。可春意潑了血,濃郁猩紅,殘酷又冰冷。
大雨如瀑,天上濃雲翻滾,早春的夜雨在陣陣春雷裡聲勢越發駭人。幾遭以命換命的截殺下來,元徵當機立斷,直接分成了幾路,讓人扮成他的模樣四散回京混淆對方視聽。可離京越近,對方攻勢越發不要命,簡直成了瘋狗,锲而不舍地咬在身後,北境精銳都折了大半,更不要提那些纨绔貴子,或死或生死未蔔。
齊銘罵道:“真他娘的陰魂不散!”
他帶的都是岑夜闌特意挑選的人,不但是北境軍中的精銳,更是岑家着意培養出的好苗子。齊銘是岑夜闌的心腹,臨行時,岑夜闌曾親自對他說,此行危機重重,九死一生,讓他一定要護送元徵平安回京。
齊銘不懼死,他隻怕有負岑夜闌所托。
“殿下,這麼下去不行,”齊銘一開口,滂沱雨水打在臉上,聲音都是喊出來的,“他們人太多了,從這兒回京還要三天,照這麼下去,根本甩不開!”
元徵驟然勒住身下的戰馬,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眉宇之間透着股子血腥殺戮之後的兇狠。方靖見元徵停下,也猛地攥緊缰繩,可春寒料峭,雨水冰涼,他手指已經凍得僵硬,缰繩一下子抓得太緊,險些從馬上甩下去。方靖急促地喘了幾口氣,回頭看了眼漆黑的來路,又看向元徵,咬了咬牙,說:“阿徵,孟九保護你先走,我和齊銘将他們引開。”
元徵想也不想:“不行!”
方靖急道:“沒别的辦法了,我扮成你去引開他們,孟九護着你,或許還有生機。”
雨水噼裡啪啦,沿着元徵繃緊的下颌滾落,他惡狠狠道:“我說了不行!”
方靖吞下落在唇齒間的雨水,大聲道:“阿徵,你得活着回去!”他看着元徵,眼睛微紅,說,“你不要任性!”
元徵心中一震,用力攥緊掌心缰繩,方靖笑笑,說:“有齊銘他們護着我呢,你就一個孟九,用不着擔心我。”
元徵舌尖發苦,嗓子眼仿佛堵住了,半晌都說不出話。
方靖說:“我打小就是你伴讀,整個京都都知道賢甯郡王府同殿下一條心。你出了事,他日若江山易主,我父王還有整個郡王府隻怕都要——”他頓了頓,端坐在馬上,擡手對元徵認認真真地行了一禮,道,“請殿下務必好好活着回到京都主持大局。”
元徵僵着身體,目光死死地盯着方靖。他是知道方靖的,方靖雖然是他的伴讀,卻也是賢甯郡王府嫡出的世子。
這人骨子裡貪圖安逸,沒野心,最是膽小怕事。被他父親送來做他的伴讀,卻隻想着等元徵哪一天做了皇帝,他承襲爵位,借元徵的勢安安生生做個混吃等死的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