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看元徵孑然立在雨下,不知怎的,自持和冷靜都靠了邊,等他回過神時,二人已在門邊四目相對。
突然,殿外響起了成槐的聲音,他是宮裡長大的,話不多卻知進退,送了溫水和幹淨的衣裳進來又退了出去。
殿裡隻留了他們二人。
岑夜闌心不在焉地摸了卷早已看過的兵書随手翻閱,那廂元徵終于挪開了目光,不多時,岑夜闌就聽見了窸窣的換衣聲和水聲,他松了口氣,心裡卻莫名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好像在等着什麼。
卷上的字一個也未入眼,他和着元徵淨手的聲音,翻過了一頁。
“阿闌,”元徵叫了一聲,話說得不緊不慢,聲音也難得徐緩,“這些時日你便好好留在京都吧。”
岑夜闌怔了怔,擡起眼睛看了過去,元徵低着頭,沒有看他。
元徵說:“你别緊張,我不是不讓你回去,隻不過你如今——”他頓了頓,接着道,“懷有身孕,不宜颠簸跋涉,而且天氣漸熱,月份一大就遮掩不住了,不如好好在京裡養着,等到孩子——”
“等到孩子出生。”
元徵盯着水中自己的手指,說:“到時你是想留在京城,還是回北境,我都不攔你。”
岑夜闌怔怔地看着元徵,元徵極輕地笑了聲,說:“延勒和舒丹已死,北境諸部盟約瓦解,各部落損失慘重,當中又以胡人王庭為最。諸部本就人心不齊,如此天賜良機,又怎會甘居人下?胡人必定亂成一團。”
“其實你心裡也很清楚吧,胡人如今自顧不暇,短時間内根本無力出兵,”元徵說,“阿闌,你回北境,是為了躲我。”
元徵垂眼笑了笑,他擡頭看着岑夜闌,輕聲說:“阿闌,你不用躲我,這輩子都不用。”
岑夜闌有些不知所措:“……元徵。”
元徵慢慢朝岑夜闌走去,二人靠得近了,元徵在岑夜闌面前蹲了下來,看着他,說:“我知你放不下北境,終有一日,你會率我大燕将士踏平胡人王庭以除這百年之患,我攔不住你,也不想攔了。他日你出征,我親自為你送行,如何?”
岑夜闌捏緊虛虛搭在腿上的書卷,愣愣地看着元徵:“為……為什麼?”
元徵微微一笑,坦誠道:“我舍不下你。”
“這些時日我一直在想,不如遂了你的意,放你自由,”元徵說,“可我舍不得,舍不下你,更舍不得折斷你的羽翼,将你困在這宮裡。”
話不知在心裡琢磨了多久,說出口卻比想象之中容易得多,元徵輕輕吐出口氣,擡頭看着岑夜闌,輕聲說:“阿闌,我成全你,你也成全我,成全自己,好不好?”
岑夜闌呆了呆,好半晌才緩過神,眼眶竟泛起了一陣熱意,他啞聲說:“元徵……你不必如此,委屈自己。”
元徵笑了,捉着岑夜闌的手指湊到唇邊親了親:“這哪能叫委屈,不能同你在一起才叫委屈。”
岑夜闌指尖抖了抖,越發無措,喃喃道:“你是帝王……”
“高處不勝寒,誰都說帝王尊貴,可帝王最可憐。”元徵搓了搓他的指頭,哼笑道,“好阿闌,我已做了這個可憐的帝王,你總不能讓我變成連傾慕之人和孩子都失去的可憐蟲吧?若真是如此,那這帝王,不做也罷。”
他說得好可憐,又透着孩子氣的任性,岑夜闌不知說什麼,元徵撓了撓他的掌心,讓他瞧着自己,才認真道:“阿闌,你是知道我的,我不願做這天下之主。”
“我想要的,隻有你。”
“我已經想好了,我是做不了世人眼中的賢君聖君的,他們要說便說,由得他們去,說個三五年,八九年,自個兒都煩了。”
好像千難萬難的事,到了元徵眼裡,都成了微不足道的事,他說:“我不求青史留名,更不懼世人口誅筆伐,我隻要你。”
岑夜闌完全被他這些話驚住了,腦子裡嗡嗡作響,仿佛海浪翻湧,可在這驚駭之中,卻仿佛窺見了另一條路,呼吸都變得急促了起來。他看着元徵,手下不自覺用力攥緊元徵的手也全然不知。
元徵說:“阿闌,我知你心中種種顧慮,但世事縱有不如人意,不試怎知不能扭轉乾坤?阿闌,人生長不過百載,短則數十年,何必為了那些旁人畫地為牢,自苦一生?”
岑夜闌看着元徵,沉默了許久,說:“……你可曾想過後果?”